賭 局

◎ 十三

幾年前，我身邊有這樣一個知心大姐：人到中年，離異再婚，沒有孩子；沒到中產(chǎn)，但也不缺錢；當(dāng)了領(lǐng)導(dǎo)，但只是個中層。許許多多次交談中，她并沒有幫我解決什么問題，我卻知道她全部的感情經(jīng)歷。而人和人之間最怕的就是了解，因為了解，我便愿意耐心聽她說下去，像珍重著一份托付。

再明白的人也是從懵懂走過來的。什么女人不能太主動，什么倒貼沒有好結(jié)果，什么趁能要求的時候不提要求早晚會后悔，什么千萬別因為老人病危想看見兒女成家就閃婚……所有的既定規(guī)則在現(xiàn)實面前毫無力量，稀里糊涂的，這些都發(fā)生了。結(jié)果是兩人已經(jīng)結(jié)了婚，而他的父親并沒有撒手人寰，本來非常危重的病情穩(wěn)定下來了。婚姻因此展現(xiàn)了其真實面目：領(lǐng)證就萬事大吉了？No，一切才剛剛開始。

兩代人的難以相處——婆婆與兒媳、岳父與女婿，造成無休止的矛盾和爭吵。兩個人的感情本來根基不牢，這會兒又摻和進兩家人來，更是雞飛狗跳。一次吵架，針尖對麥芒的時候，她一甩手坐在床上：“離婚！”

事關(guān)“分手”“離婚”，女人的話基本是不足采信的，不說上一萬零一次決不可當(dāng)真。她說離婚的時候，也是在心里預(yù)存了這么個念想，想他大概根本不會理她，最好趕緊好言相勸，哄得她高高興興的，之后自然濤聲依舊。

“離吧。”這是他的答案。這居然是他的答案。

她也恍惚了，但戲到這里，她必須一個“勇”字走到底。兩人真的帶齊了證件到了民政局。她排隊的時候還在想，工作人員一定會履行職責(zé)問上幾遍“想好了嗎”“真的想好了嗎”，到時候她就用眼睛瞟他，或大不了伸手拉他一下，他總會心領(lǐng)神會，力挽狂瀾，然后就可以拉著手一起回家，沿路商量晚飯吃些什么。

可事情就是那么不順心，這天遇見的辦事人員爽快得很，只問了一次：“想好了？”

兩人都沉默。

“啪”，大印蓋上，離婚了。

走出來，兩人還習(xí)慣性地拉著手，都不說話。到了門口，她看看他，不知該回哪個家，不知家還在不在了。他默默招手叫了一輛車，她也是習(xí)慣性地坐進后座，把身邊的座位留給他。他猶豫了一下，沒有上車，跟司機交代了地址，替她關(guān)上了車門。

車開起來，她才哭了。她說那是她平生第一次痛哭失聲，直到車到轉(zhuǎn)角，才想起回頭看他。那條路很長很長，她看見他還站在那里，望著她離開的方向。

離婚不久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怪不得那陣子心情總是那么差。大夫說她身體底子本來就不好，這段時間情緒起伏又大，孩子恐怕難保住，建議打掉。他們本來約定離婚之后誰也不再找誰，可她覺得有必要讓他知道，但每天撥幾十通電話他都不接。

“他倒是真的很遵守約定。”她沒再打過去，自己去做了人流。

她跟我講起這些，是在離 婚十年之后。“我又結(jié)婚了，這一切都過去了，但我心里到底 住著誰，只有我自己知道。當(dāng)然， 誰傷我最深，也只有我自己知 道。”

“你后悔嗎？”我自知問了 一個非常蠢的問題，但我確實太想知道答案了。問了之后我 又犯了嘀咕——后悔什么？是 后悔嫁給他，還是后悔說離婚？

她沒有深究我粗枝大葉的 提問。“人生是個賭局，你坐到 了賭桌上，就只能選擇賭下去 或放棄，沒有后悔這個選項。” 她又補充，“話說回來——嫁 給最愛的男人，感覺真的很不錯——哪怕只是曾經(jīng)。”（摘自 《愛的基本語法》光明日報出版 社 圖 /David Bonazz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