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債

王富蓉

郭家莊有位青年叫郭春飛，父親早逝，他一直與母親相依為命。為讓郭家這棵獨苗將來能成為有用之材，郭母沒有改嫁，一心一意地養育這棵獨苗。然而，事與愿違，由于被過分溺愛，郭春飛沾染了惡習，成天賭博，終于被送進了勞教所。

從勞教所出來，郭母已離家出走，生死不明。郭春飛想找工作掙錢，卻無人要他。他想，一個人到了這山窮水盡的地步，還不如一死了之。

這天晚上，郭春飛關上大門，拿了一根繩子，準備懸梁自盡，突然聽見外面有人敲門。他開門一看，來人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看他的衣著和神態，顯然是個城里人。中年男子問：“你就是郭春飛吧？”郭春飛只“嗯”了一聲，就呆呆地站在一旁發愣。

中年漢子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姓韓，叫韓峰，住在城里，開個體服裝店。這次，我取貨經過，聽說了你找不到工作而苦惱的事，正好我的店里缺個看門掃地的，不知你是否愿意干？月工資五百元。”

郭春飛想，自己跟韓峰素昧平生，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好人？韓峰似乎猜透了郭春飛的心思，他說：“你不要多慮，我之所以來找你，是因為我覺得你不應受歧視。”

郭春飛內心一陣激動，想給韓峰磕三個響頭，細細一想，覺得內中必有蹊蹺，但郭春飛還是答應了韓峰，因為這確是一個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工作，若是今后有什么變故，也待變了再說。自己是連死都不怕的人了，還怕什么？

第二天，郭春飛便隨韓峰進了縣城。縣城北邊有一條“步行街”，街上全是個體服裝店，韓峰的“騰飛服裝店”就是其中之一。店里已聘請了一位下崗不久的中年婦女站柜臺，大家都親切地稱她孫阿姨。郭春飛白天掃地、抹臺、燒水、做飯，干的全是零碎活，晚上，韓老板和孫阿姨回家后，他就住在店里的小閣樓上值班。

第一個月相安無事地過去了，但不久，郭春飛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這天晚上，郭春飛剛在小閣樓里躺下，韓峰便把他叫了起來：“走，跟我到聚仙樓去。”郭春飛跟著韓峰走出店門，七轉八拐，不知走了幾條街，兩人在一幢裝潢考究的樓房下站住。韓峰擊了三下巴掌，不大一會兒，那樓上也回了三下巴掌，韓峰便拉著郭春飛溜進了樓房。

上樓后，郭春飛一切都明白了：韓峰請他守門看店是假，讓他陪自己賭博是真。只見用黑布簾遮得嚴嚴實實的房子里擺著一張八仙桌，桌上放著一副嶄新的麻將牌，桌旁已有二人守候，分別是武先生和王老板。

沒容郭春飛多想，韓峰把他拉到椅子上，自己和他對桌而坐，并丟給他兩千元錢，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他。武先生一邊洗牌，一邊對郭春飛說：“伙計，聽韓老板說，你是郭家莊的賭王，今天得手下留情啊。”另一邊的王老板也說：“韓老板輸紅眼了，請來了高手，今晚就領教領教。” 郭春飛忙按住韓峰的手：“我有個條件，既然跟兩位朋友初次賭牌，不妨先來個友誼賽，輸贏不出錢，現在時髦叫熱身賽。”

武先生和王老板立即反對，但韓峰是放長線釣大魚，他同意郭春飛的意見：“好吧，今天算作是練兵，下次可得真刀真槍地干啦。”韓峰一點頭，王、武二人臉上雖不悅，但無話可說。臺面上沒了金錢的誘惑，大家無心戀戰，不到十點便草草退場。

后來，韓峰又多次叫郭春飛來賭牌，郭春飛都推說身體不適或其他原因而婉言謝絕。郭春飛以為自己這樣不聽話，韓峰會炒他的“魷魚”，可出乎他的意料，在結算工資的時候，韓峰反而多加了兩百元獎金給他。

一天，韓峰又去進貨了，干完雜活的郭春飛閑著無事，便同孫阿姨聊起了家常，也把心中的疑團跟孫阿姨說了。孫阿姨告訴他，韓老板原來是開車的，只因為撞死了一個人，才干起這服裝生意。

也許是第六感官的反應，一聽說韓峰開車撞死過人，郭春飛便迫不及待地追問：“孫阿姨，你知道那死者是誰嗎？”孫阿姨搖搖頭：“我聽說，死者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她唯一的親人還在勞教所，但到底是什么地方人，叫什么名字，我一概不知道。”孫阿姨的話頓時使郭春飛坐臥不安，難道母親是被韓峰開車撞死的？韓峰熱心幫助自己就是要掩蓋他的良心不安？郭春飛決心弄個水落石出。

郭春飛來到交警隊詢問。一位交警取出一本事故記錄簿，一查，果真是這樣：當年，郭春飛母親被韓峰的車子撞成重傷，雖經送醫院全力搶救，但因傷勢過重，三日后死亡。怪不得韓峰如此熱心，原來他是在償還良心債。

回到店內，已是傍晚，韓峰正在燈下跟孫阿姨結賬。血氣方剛的郭春飛一把揪住韓峰胸口的衣服，咬著牙問道：“韓老板，我母親呢？還我母親！”韓峰長嘆一聲：“郭春飛，我本不想瞞你，只是想等以后有機會跟你說清楚，既然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有話好商量。”

“商量什么，人都被你撞死了！”

“那你說咋辦？”

“錢，賠錢！”郭春飛知道，只要是事故責任人，都要向死者家屬賠錢。郭春飛開口要三萬元。一聽說要三萬，韓峰面有難色：“撞人賠錢，當然是天經地義，可是這三萬元實在太離譜了。”

“不行，一分錢也不能少。”郭春飛知道，個體老板都是“腰纏萬貫”，此時不趁機撈一把，也實在太傻了。

也許是懾于郭春飛的威力，也許是良心上確實過不去，韓峰同意賠償給郭春飛三萬元錢，給一萬元現金，余下的兩萬元用服裝店作抵押。郭春飛沒料到韓峰會用服裝店來做抵押，心中倒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他考慮了一會：“既然韓老板肯賠三萬元錢，我也不把事情做得太絕，我讓你一年付一萬元，三年付清。”

誰料翌日清晨，郭春飛還沒有起床，孫阿姨就匆匆上樓把他叫醒，并交給他一個紅包，說是韓老板給的。郭春飛急忙打開紅包，見里面是一疊錢，正好是一萬元，紅包里還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道：

郭春飛：

經過一夜的思考，我還是決定用服裝店代替賠款。我不是經商的料，店鋪一年中盈盈虧虧，總共掙了1萬多元。現在，我仍干老本行開車去，我把店托付給你，希望你干得比我好，告慰你九泉之下的母親。

你母親的骨灰盒仍留在殯儀館內，你去領回來吧!

韓峰

讀完韓峰紙條上所寫的話，郭春飛真是百感交集。從殯儀館取回母親的骨灰盒后，郭春飛便一心一意做起了服裝生意。

韓峰走后的二十多天，王老板來城里交一批貨，發現韓峰不見了，一問，才知服裝店已抵押給郭春飛，王老板咂嘴說道：“哎呀，郭老板，你錯怪韓老板了！你這是恩將仇報，你母親是自殺的。那天，我正好坐在韓老板的車上……”接著，王老板把郭春飛母親慘死的前因后果講了出來。

原來，在兒子賭博被勞教后，郭母受不了人家的冷言和白眼，就帶著一千元現金進城做保姆。因年紀大，無人要她，郭母無奈之下決定回家。不料，所帶的錢被小偷扒去，這是她的全部家當啊，郭母絕望了，趁人不注意，沖向街心。正好韓峰開車經過，來不及剎車，車子把郭母撞出一丈開外。韓峰急忙下車，把倒在血泊中的郭母送進醫院。因傷勢過重，三日后郭母便離開了人世。臨死的時候，神志尚清的郭母拉著韓峰的手，斷斷續續地講述了自己的情況，并請求韓峰好好照顧她的兒子郭春飛，韓峰一口答應。

王老板又感慨地說：“按理，韓老板也可以向交警隊講明情況，可他沒有，他認了。為了你母親的遺囑，他又棄車經商，目的是要把你拉在身邊，讓你走正道，后來他又假裝喜歡賭博，試驗你是否劣性不改。在你身上，他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

聽到這些，郭春飛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沖上閣樓，抱著母親的骨灰盒嚎啕大哭。

兩年后，把“騰飛服裝店”經營得紅紅火火的郭春飛，把三萬元現金恭恭敬敬地還給了韓峰，更真切地表述了他的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