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沉 魚

2018-11-15 04:47:04李官珊
青春 2018年12期

口 李官珊

他說要把她活埋。土層是大家心里公認的最忠實的仆人,它厚厚的暗褐色的嘴唇不動聲色,能吞下所有,血肉、輝煌、悲傷,所有的秘密。它會長出一季又一季面目雷同的無辜的植物,這些植物也是沉默的。能發出聲音的物種來自天空,或是海洋,那些聲音清脆悅耳或者姿容優雅,它們來自東南西北,不同的方向,不同的節氣,它們有不同的顏色,只能聽懂同類的聲音,彼此之間多是捕食與被捕食的關系,不會在食物之外做無謂的交流。所以,地底下的聲音,就永遠地沉陷,一點點地腐爛,長出沉暗的斑點,并隨著自身重量的消逝越發沉重,越沉越深,在接近地核那不安的巨火時,它會發出尖利的嘶鳴,隨即成為一道青嫩的蒸氣,進入地火之中,從此模糊了邊界。土層早就準備好了,從她出生的那一刻開始,這場準備就同時開始,她手心里有一道被提前精心雕琢的紋路,記錄著通向這里的路徑和距離。有二指長吧,這條線段有二指長,之前是她必須要走過的路,地面上花枝招展,想不盛開也沒有可能。之后,也是她必須要走的路,線條在此呈現斷崖般的凌厲,這是給她提前規定好的懸崖,高聳入云,從地面看上去,能觸摸到裝滿宮殿的月亮。她出生時帶著一團暗紅腥臊的胞衣,這是她作為被不幸命運規定的美人的第一件外套,叭的一聲掉在草地上,周圍一片旺盛的蟲鳴受到噪音刀割一樣的阻擋,靜止下來,有許多正沉迷于愛情的昆蟲因壓抑而莫名地生氣,它們圍攏過來,拉起一條冰冷的無形之繩。幾條長年出沒在荒草間全身枯黃的野狗聞到了讓內心躁熱的氣息,它們拖著被口水浸得分外柔軟的舌頭疾馳,掠過受驚的各色生靈,夜色里閃現出一道道復活的流光,灰塵在光線里飛動,還有奔跑時的腳步聲喘息聲,一起把野地的小路翻卷起來。她的出生就是野地里的一場狂歡。被分割完畢,她甚至沒有發出完整的啼哭,這些片斷進入了不同的生命體,從腸胃進入血液,然后,舒緩地布滿掠奪者的身體,仿佛成為了它深情的一部分。而多年之后,她出現在她應該出現的溪水邊。水里出現了一條等待她浣洗的可以讓一個利欲熏心的男人充滿溫情的薄紗,一條等待她綰起的可以終結一個強大的小王國的繩結。水中沒有她的倒影,夭夭的桃花之間隱隱閃過一抹血色霞光,飄動著果實的芬芳、武器上的銅銹,淚水里的鹽以及許多光怪陸離的味道。這是條透明的紗,與河水同色,不細心看,會以為她在用河水洗滌河水,其實,這條紗原本也是不存在之物,就像她一樣。她在紗里尋找著,紗也在她身體里尋找著,它們彼此打開,互為鏡面。她看到,自己游走在各處的身體,它們在枯骨中,在花朵里,或者在一個陌生人的身體上,一一呈現,顏色各異,儀態萬千,她尋找著自己完整的樣子,希望借助一種力量,把這么多零亂的東西組裝起來,給它穿上一件可以呈現倒影的衣服。她長著攝人心神的容顏嗎?這是從一朵初綻的芙蓉花里借來的,所有的魚和鳥見到這朵花都要低頭讓路,紛紛鉆進自己的腸子里去把自己弄窒息,傾國的禍水,他們后來才想起來,原來就藏在一枚花骨朵的水晶杯里,這杯濃濃的漿汁多么香醇,可以迷醉春風三十里,而在迷醉之后還可以以此理由長期為自己免罪。她有時捂著胸口,那里拼接后的傷痕發出尖利的疼痛,她眉頭輕蹙,走路時會搖動步履像是風行水上,后面的女人們看得發呆,也捂起了自己的胸口,扭動起身體,一時感覺風景在眼里曼妙起來。她走到溪邊,開始舞蹈一樣的勞作,紗在她的手上游走,綿綿不絕,她沐浴在紗之中。這條紗和河流一樣長,和她的身體一樣長,她正把自己一絲絲地剝開,耐心地撕成一條條比陽光還細的絲,她無處不在,與河邊的砂礫混和均勻,遍布在那個男人必然要經過的路邊。吳王,你的水晶杯已經斟滿,你的免罪理由也已經想好了。

她的出現,是一個陰謀。如果別的事物都有倒影,那么陰謀沒有,它本身就在倒影之中。倒影是一條窄小的巷子,向縱深處可以一直走下去,越走越狹窄,光線越暗,黑色在自己的身體上不斷分娩,色澤加深,變得粘稠,最后,會走到一處懸崖逼仄的尖角,長著寒青色的冰苔蘚,放在烈火之上也不會融化,這是倒影背面最陰冷的那一部分,陰謀的凜冽之氣即使隔得遙遠,也會穿透人的皮肉,讓骨髓響起咯咯吱吱的冰雪聲。他的馬蹄在冰雪聲中噠噠地來了,一個國王,向著自己命運飛奔的速度總是異于常人。

如鋸齒般排列整齊的宮殿后面,有一處散發著濃重災難味道的柴房。這味道目前被馬糞味和柴火味遮掩著,還有一個如老玉明燈般高高掛在臥具之上的豬苦膽。披頭散發衣不蔽體的一個年輕男人正低垂在自己制造的穢物中。他是一個被打敗的人,從前的越王,當下的越囚。他擁有強大的囚者天賦,這甚至比王者天賦更適合他的個性。鋪在身體下的柴草橫七豎八,沒有梳理,帶著陳年的土粒和石塊,里面爬著蛀蟲,還有嚙齒動物的巢穴。他沒有衣服,身上掛著的布條是吳王忠誠的侍從擔心他形體中某處震撼人心的部分被后宮佳麗們偷窺所以強行給他捆綁上的。他和院子里的狗吃一樣的食物,用一樣的餐盤,吃完了還要用粗糲的舌頭舔上三到五遍,直舔得缺口的黑色瓦盆泛著皎潔的月光,那群毛發油亮的狗集體露出整齊牙齒和敬畏的神情,并跪伏于地,希望讓他把自己烹煮吃下以期進入他強大的身體。而他不為所動,他唯一的消遣就是在勞作之后,把大汗淋漓的身體扔在柴草中,享受那枚豬苦膽。本來是鮮綠的翡翠色,最后,翠色不斷濃重,變成墨玉。但這枚豬苦膽從來沒有皺縮過,它被充滿渴望的舌頭反復舔舐,身體鮮嫩得像是剛出生的牛犢,半夜會發出哞哞的叫聲。而囚者在叫聲中,兩目突然打開,炯炯如電,柴屋里立即布滿利器的味道,利器藏在他的身體里,在肉體深處,在他的血管里流淌,鋒利的青銅使他的血管發著幽幽的光。這把利刀遍布他的全身,他整個人就是一件兵器。他在微光中繃直了身體,只有在年夜時分他才會如此舒展一下,身體比白天伸長了一倍,柴草床鋪上伸不開,于是,手或腳便伸進墻壁里面,伸到隔壁。隔壁,忠誠而智慧的老范接過一雙布滿樹皮老繭的手或腳,為他修剪爬滿污垢的長指甲。他的指甲長得速度極快,每一天都要長出寸余,閃爍著兵器的光澤,他試著抓一條狗,竟然立即就把狗皮抓了下來,這是他體內的利刀按捺不住向外生長的出口。他盯著指甲時,會看到他們扭動著生長的模樣,發出兵器出鞘的脆響。他要拼命勞作,希望以此磨損這些讓他過早暴露心跡的部件,他試圖在宮殿的青石板柱子或是臺階上磨著指甲,會留下清晰的抓痕,而這點又會讓吳宮的侍從們發覺,于是,他就把指甲伸進一口枯井,井下扔著一些碎石,碎石下面是一些被扔下去的女人,這些女人一律擁有動人的顏色,并自認為擁有吳王的愛情,以至于在碎石之下仍然為舊愛激動不已。這些數量眾多的愛隱藏在恨之下,又被碎石壓住,因而格外純潔。她們天天把石塊吞進肚子里又吐出來,用這種方式念經,祈禱那個男人長命百歲,以便讓各色人等有機會多殺他幾回,讓他死得各種各樣的難看。她們的聲音經久不息,每往里面多扔一個人,聲音就多一分嘈雜,每多扔一些碎石,就多一些凌亂。囚者關注她們已經好久了,每天都會把一些溫暖的樹葉多掃一些蓋在她們身上,再加一些塵土,讓她們與自己體色相似,好似情侶。有時,他會把手伸進去,馬上就被她們捉住了,他也同時捉住了她們,抓住她們積攢在世間的怨恨。只一會兒,她們就把他的指甲咔咔咬去,然后,她們得逞的愿望反而變得更加不滿足,希望能磨損他更多的東西,于是,就咬住他的手,邊咬邊哀聲哭泣,像一群發情的老鼠。所以,他經常被咬傷,流出淡綠色的血液,其實,這不是他的血液,是她們的,她們是把自己咬傷了。磨指甲是一項需要掌握火候和節奏的事情。囚者手里沒有利器,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找老范,他手里有唯一的工具,是他用來綰頭發的骨簪。這枚骨簪比青銅還要鋒利,這是從前一位老者的骨頭所制,他的骨頭非常堅硬而且柔韌,各項性能超過最優良的金屬,這件事,只有囚者自己知道。當時,囚者還是越王的時候,用這位老者的骨頭制作了一批獎品,賜予他信任的臣子。這位老者曾是他最信任的人,但是突然有一天,這個人全身上下散發出謀殺的味道,對這種味道,囚者非常熟悉,他自己身上就經常會散發出這種體味。他貪婪地注視著這個老者,惺惺相惜地捏了一下他長滿蟲卵卻依然年輕有力的手,然后,就吩咐人把老者制作成骨簪。這種骨簪才是最忠實的仆從,如果佩戴者心生怨念,它會發出光來,這種光,只有囚者自己能看到。所以,他每天都會注視臣子們的頭頂,看看哪里會閃出一道等待他再次制作骨簪的骨光。而這期待的光一直也沒有出現,他懷疑它多次出現過,但是自己沒有看到,因為自己身上正發出強烈的光,掩蓋了面前微弱的骨光。

戰爭,強者渴望的戰爭,他的身體上遍布著箭矢的風聲和鐵騎的喊叫,而與此同時,那個喜歡用女人壘砌水井的人,也發出同樣饑渴的咆哮,于是,他成就了吳王,也成就了一個囚者。他們本來就需要相互成就,渴望吞食彼此的身體,從此不分你我,共同擁有強者的榮光。這站立于千萬白骨之上的光,這一聲嘆息便人頭滾滾波濤翻涌的光,這天地移位讓日月星辰改道的光。囚者正把自己的身體壓縮進陰影,不讓這種殘存的光散發出去。前面的宮室里,吳王的面前正被一片朦朧的薄紗籠罩,這紗線從野狗的嘴里出發,經過開滿鮮花的春風,經過鮮血淋漓的情節,經過心機重重的帷幔,終于到達這里。這下,他暫時可以舒服地嘆一口氣了,囚者的指甲長得更快,自帶加速的風聲。夜晚,老范在修剪時,發覺囚者接連幾天都是伸來了手,沒有伸過腳來。他輕叩墻壁,低聲如女人的耳語,提醒囚者,我王,足下鐵甲今安在?囚者哼了一聲,旁邊的一條狗會意,忽地站了起來,伸出舌頭,向地上看了一眼,囚者的鐵甲已經長成樹根,并向地面扎去。我王,我王,老范聲音更加柔美,如母親呵護嬰兒。囚者低低地說,不必,快了。老范把從前剪下的囚者鐵甲一一排列,演算著八卦,然后,對著月色倒抽一口氣,臉上露出喜色,同時伴著寒光。機會的到來像彗星一樣需要漫長的時間,但只要通曉天文,這種機會就會成就一些不可能的愿望。吳王病重,囚者親待湯藥,三天三夜伏身于榻側,目不交睫。吳王猶疑的眼睛也一時未敢合緊,余光在囚者身上掃來掃去,掃起了一層灰塵。眾多醫者,唯有囚者炮制的湯藥喝下去有用,吳王聽到肚子里發出滿意的鳥叫一樣的咕咕聲。囚者臉上呈現出王者期待的馴化之色,眼睛里溫情蕩漾著一只只綿羊,膝蓋下柔軟如泥。囚者親自照料吳王排穢,穢物每每傾倒之前都要俯身上去,細嗅多次,如陶醉花叢間,然后,臉上呈現出漸濃的喜色。我王,上天照拂,身體安康。這種事情,近侍妃子們都沒有做過,他們有一二人想如此效仿,但是表情做不充分,他們屏氣凝神把臉色憋得青紫似乎中了天下奇毒,手腳忙亂身體抽搐如同待宰的牲畜,讓吳王心下為自己的排泄物好生羞愧,進而生出源源不斷的怒氣。這種由衷的表情偽裝不出,它發自肺腑生自心底通連真誠愛意。吳王反復看著囚者,這張臉單薄蒼白如刀背,眼睛狹小如線,鼻子細長帶著調皮的魚鉤,如何打扮也不可能扮成自己的妃子,只得勉強收起強烈的寵愛之心。

紗簾之后,一張芙蓉的臉蛋此刻正在輕輕地浮動,它脫離身體浮游在各種秘密之間,洞悉事物的內部,并按自己被指定的方式對它們進行重新擺布。在自己可以用軀體的力量讓吳王迷亂甚至放棄對權柄的把控這樣一段有限的時間內,她要觀看一系列事件的進程,一干人等命運的重新梳理。那個堅持說話夢里也不住嘴的大臣好像叫伍子吧,他漆黑的頭發一夜間被憂愁漂白,憂愁原來是白色的,它如此潔凈冰冷,他的眼珠最后像旗幟一樣高高地懸掛在城門之上,在陽光下閃爍著盲人眼球那雪亮的光,好像這雙眼睛是城市長出來了,顧盼生輝,城門的面部有了生動的表情。在失去眼睛等待其它刑具的這段時間,他空洞的眼窩經常有風刮過,風不斷開鑿,讓空洞更深,失去眼睛反而洞察分明,每一陣風都會在他面前呈現出一幅場景,他看到卑鄙的刑具一件件地向他走來,一些人的內臟被晾曬起來灌制香腸,一些人的皮膚被制成聲音渾厚的樂器,一些人被趕進風沙深處還有一些進入水下,一些身體的部件沒有被懸掛,也沒有被掩埋,一群毛色油亮的野狗正在吮吸著豐潤的嘴唇。所有讓吳王不愉快的人,都被一陣風刮走,刮得干干凈凈,一根毛發都沒有留下,連那口長年嘈雜的枯井也被重新掩埋了一遍,上面建立了一座七層空塔,塔身呈現出耀眼的猩紅,里面沒有任何供奉也沒有臺階,這座空塔是枯井向地面上生長的部分,那些聲音被引誘著,爬出地面,剛剛發出嘶鳴,就被蚊蠅叮住,每只銜了一小口,把這最后的愛情與怨恨分享凈盡,從此她們的聲音夾雜在蚊蠅的嗡嗡聲中,再也無法從中脫身,以至于后來的某天,吳王在自己的宮殿里仿佛聽到有一群女人在叫,我王啊,我心,我王啊,我肝!他四顧時發現幾只蒼蠅正向他面前的甜食撲來。地面上因為潔凈呈現出寬廣的底色,吳國的土地仿佛一下子空閑了許多,邊界似乎也擴大了。吳王把戰圖卷在寬大的袍袖里,然后,連這件衣服一起卷在一堆未及處理便已經長出綠色蛛網的公文里,而宮室內的樂聲一陣緊似一陣,佳肴的味道也越發離奇,聞起來不再是尋常的人間五谷,到處冒著海底翻騰起的咸腥氣,空中飛動著亮晶晶的魚鱗,地下匍匐著鳥類細碎密集的爪印。一個云游者從此路過,他衣衫襤褸,趿著麻鞋,唱著誰也聽不清楚的歌。他遠遠注視著蒸騰起甜美熱氣的宮城,搖著頭,高聲唱了一曲,一邊唱一邊用腳給自己打著拍子。伍子遠遠的,卻聽清了他唱的歌,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比站在跟前聽得更真切。吳國要亡啦,他仰頭長嘆。這是個高人,這是個亦僧亦道亦詩亦歌的高人,他比我看得更遠,他看到了吳亡,看到了越亡,看到了一切的亡相,我們每一個人的命數。云游人向伍子投來溫暖而悲涼的一瞥,就走遠了。

遠處,鄰近的是伍子的母國,一個國王迷戀纖若游絲的腰桿,在披垂的柳條下春心蕩漾,后宮的女子把腰勒緊,只留下一根脊骨粗的圓周,連大腸的位置都沒有預留,所以她們一概不能進食,喝下去的水會全部倒流,像噴泉一樣,她們全部成了水一樣的女子,有風吹過時,她們中總有些人飄浮起來,像云朵一樣自由自在地消失在藍色的盡頭。而那些白白凈凈哼哼嘰嘰的文官,生殖器早被切割完畢,全部納入后宮之中,與宮女混搭著居住,他們的腰要粗一些,所以,不能被風吹到天上去,只能用刀具像對莊稼一樣進行收割。而那些天生虎背熊腰的武將此時中止了無休止的對肉類的咀嚼和腸胃的蠕動,于是智慧大增,紛紛四散奔逃,去深山老林投奔他們虎或熊的近親。駐扎在邊境的武將則聞風而動,把某件多余的衣服胡亂扯下掛在一條竹竿上,坐在只能覆蓋面部的陰影之下就成了新的王,一時間,邊界上出現了二百多個王,然后,王與王之間開始了曠日持久的戰爭。王的數量不斷減少,地盤不斷擴大,戰爭不斷慘烈。而多年之后,一個瘦高個臣子在江邊踱步吟詩,峨冠博帶,走一步就寫下一個兮字,字跡把江岸鋪滿懷念與哀傷,他想用另一條江水把伍子的故事重演一次。于是,伍子愈加清晰地看到,自己最后被封在一條小牛皮口袋里,扔進江水。鴟夷革皮厚而緊致,這條小牛從出生時起就準備當成沉江包裹,被喂食了大量的膠原蛋白,因而這包裹打得滴水不進,以至于他隔著厚厚的牛皮聽到外面水聲的喧嘩,身體在里面干枯成流沙。這樣,他就聽不到遠處的風,空洞的眼前長年游走著一模一樣的仿佛自己把自己反復生出來因而永遠不會死去的魚蝦。

吳宮內鼓樂正酣猶如夏夜暴雨前的雷鳴,美人全身披滿華麗的錦繡,布片上的花朵帶著香氣,魚鳥瞪著水藍的眼珠,人物腰肢輕扭,它們的動作細微,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而且沒有聲音。它們的喉嚨都被緊致的針腳牢牢地釘住,如果仔細觀看它們的口型,會發現它們不斷在說著話,面部表情隨著面料的抖動而抽搐。這些比云彩還要柔軟的絲綢比真正的花朵還要嬌艷的繡花來自是蠶農、紡工、繡工和鞭打他們的官吏,鞭打的數量和衣料所用絲線的數量相比,要更勝一籌。為表示對吳宮所用衣料的良苦用心,鞭打者會在鞭子上綴上亮閃閃的銅片,揮動起來有樂器一樣富有節奏的韻律。一般的銅器泛著青黑色,而這些銅是鮮艷的,透著明亮的血色。這些衣料被繁復的織造工藝和經久不息的悲鳴浸染,穿在身上格外飄逸脫俗,它自己會突然哆嗦起來,碰到風過就想凌空飛舞,布絲有一種透徹的涼爽,特別適合炎夏穿著。如果在冬天觀看,會發現布面上結著一層青白的冰,用手去摸,寒氣會把手粘住。美人正在這些布料的宜人涼氣里跳舞。吳王把大殿外的整條長廊底下挖空,鋪上一層檀香木板,在木板相接的位置連綴著鼓皮。鼓皮材質不同,從發出的聲音可以區分,它們富有不同的音色。牛皮鼓粗獷雄渾,羊皮鼓柔美愜意,魚皮鼓聽上去有海洋的遼闊,而人皮鼓,聲音就又不同了,奴隸的鼓聲音也是卑微低沉的像是竊竊私語,戰俘的鼓聲里包含著無處傾訴的怨氣和鄉愁。有一面大些的鼓是一個敵國的首領,聲音聽來很有王者的霸氣和凌厲。吳王每每聽到這個節奏時就要動容,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繃緊,把長年堆積的皺紋都拉伸開了。吳王一直感覺美中不足的是缺少一種讓人感動的人皮鼓,它應該飽含深沉的關切和執著的愛意,它應該是為王者獻身為犬馬的熱忱和肝腦涂地的幸福,它一定不是來自奴隸,也不是來自敵國,而是自己身邊忠誠的近臣。想到這里時,他的面前就閃現出伍子那修長的手指,他年歲漸長但手指的皮膚依然鮮筍一般白皙柔嫩讓人浮想聯翩。美人在鼓面上跳舞,浣紗女纖柔的足部,擊打著準確的節奏。她腳上掛著一圈圈精巧的銅鈴,每個都有細小的裂口,里面裝豆粒大的銅丸。青銅與鼓聲呼應,一時間電閃雷鳴,吳王的身體在激越的節奏里顫抖,目光迷離,酒杯傾斜,整個宮殿都顫抖起來,酒氣、花香裹在灰塵里遮蔽著陽光。陽光所及的另一側,越囚已重新回到王位,王服重新擺在他面前,經年的花紋因為鑲嵌了黃金和寶石而光澤不滅,他用剪刀在上面刺出破洞,又放在鼠窩里讓那伙磨牙的小崽子們暢嚼了一番,硌壞了它們的乳牙。他長年穿著這件王服,連睡覺時也不脫下,里面迅速成為虱蟲的樂土,他不讓人洗滌,不讓人修補,甚至不讓人靠近,連女人都不允許,囚性竟然發展成癮。他經常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容地從狗食盆里撈起一塊骨頭,晚飯后,會端起盤子反復舔舐那脆薄的碗底。他的一位夫人為此憂思過度,便自行了斷,希望趁著容顏未老盡快轉世嫁人。吳王聽聞此等花邊新聞后哈哈大笑,被反流的食物嗆得打了三天響嗝,直吃了一筐柿餅后才勉強壓住。

突然某天,越囚回來了,為了這天,他準備了十年,給吳王的臣子們送去成山的珠寶成車的美人以及建筑華麗宮室的巨木奇石。越地征集本國的能工巧匠,編成烏云一樣的隊伍,送給吳王去施工,修建越來越講究的宮舍和墓穴,墓穴建得比宮舍更華美舒適,以便里面的人得到慈祥的關愛。建成之時,吳國臣子對這些宏偉的墓穴無不充滿敬畏和渴望,恨不能當天晚上就去試睡一下,同時清點一下陪葬的女人奴隸和物品數量。越地的山林都被砍成了禿頂,江河流滿污濁的黃泥漿,美人和牲畜列隊走在通往吳國的路上。這些口腹之欲讓吳國君臣的眼睛里充滿不斷膨脹的貪婪,更多的瘋狂被釋放,他們已成為自己的深淵。多嘴的伍子已經被投江,他的眼睛在城門上懸掛著,時間久了,慢慢干枯。吳王最寵信的近臣成了大喜子,大喜子愛好辦喜事,過幾天就要操辦一場生辰宴,屆時本國想要進步的官員和那些害怕被拉去沉江的官員都要送點什么意思一下,那些拿不出像樣東西的官員就會在精神上多送一些以保持自己心理上的平衡,比如送一冊自己寫的詩集,或是現場贊美幾個時辰,把對大喜子的贊美多說上幾遍。其中,越王送的禮最隆重,水里的珍珠黃金,地上的翡翠瑪瑙,就差鳳凰麒麟沒送來了。大喜子得到了大家的鼓勵就把這些宴會不斷辦得推陳出新,專門聘請了一幫人籌備宴會。后來,越王每天都會收到大喜子的請柬,給孫兒慶生,有時一天有好幾件,分為早餐帖、午餐帖、晚餐帖和宵夜帖,后來還加了上午茶點帖、下午茶點帖和后宵夜帖,有一次還加了夜半賞月美食帖。越王問近臣,他到底有多少孫子啊?近臣說,他老婆就娶了二十幾個,還在不斷娶,還有一些藏在外面的,另外還喜歡打野食,正式兒子就有一百多,還有一些野兒子,另外還有些干兒子,聽說近來有許多大臣都在申請當他的干兒子,排成了很長的隊,需要從中抓鬮才能產生,比中獎還讓人高興,成為他的干兒子成了吳國的一個節日。越王就嘆著氣說,那就讓織作坊多準備一些小孩子的衣服吧。近臣又說,他捎來口信了,說長途勞頓不必那么麻煩,如果非要表示的話,折成金銀也就是了。然后,笑了一下,說,其實,聽說他從來不把這些東西給孫子們,連小衣服也不給,自己專門弄了一個柜子盛那一堆送來的長命銀鎖,積攢夠了就拿去化成銀水打成銀錠,別說孫子,就是給他老母慶生,所有的東西,老太太也沒得,每每在后院里跳著腳罵,做完壽就要病一場,后來就死了。大喜子哭得很傷心,他是真心難過,因為老母的壽辰是收禮最多的,老太太一死就少了這個進項。在給老太太辦喪事時,他又收了一大筆,整夜整夜地在屋里數錢,發出雨點一樣的聲音,后來給老太太置了個漏風撒氣的薄皮棺材,從外面都能看到里面躺著的人,只穿著一層薄麻衣,勉強遮羞,連像樣的衣服也沒舍得做。老太太雖然人死燈滅,但是氣色很好,比活著的時候那種枯柴的模樣還好,怒目圓睜很是精神,看來怒氣還能讓人容光煥發呢。越王聽罷,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抹眼淚,叫著,好人,好人,天公怎的這般長眼造出這等人才來助我,真乃天助我越!這時,吳地上一群群喜歡吹打逢迎的人如雨后的狗尿苔紛紛滋生,整個朝堂上彌漫著漸濃的尿臊味。在越囚滅吳之前,吳國的身體已經從里面開始腐爛,曾經熊熊燃燒的火焰被見縫插針的潮濕味道一點點吞蝕,最后火焰里都是臭哄哄的濕氣,它已被充足的供奉掏空了真正的財富,不堪一擊。此時的越王正在和臣民一起勞作,他穿得比囚者稍微好了一些,換上了常人的麻布衣服,混跡在眾人中間不會顯得特別寒酸。他經常走進某個農戶,為他們主辦婚禮,看望他們的孩子,有時一天要看望多人,來回奔波。越地所有的孩子,都給予榮耀和照拂,生男會獎勵酒和狗,生女會獎勵酒和豬,豬比狗實惠,所以說生女得到的榮耀更大,母親們都以生女為榮,殊不知,女子得到更多獎勵是因為她們還可以再生若干孩子。越王希望一夜間街頭就涌出滿滿的孩子,而第二夜就會變成一隊隊披甲勇士。他比關注宮內女人更關注自己的兵力,這些未來戰場的仆地者現在正在搖籃里發出迷人的微笑。最后進攻的時刻終于到來,越王像妻子一樣親自給幾位注定要戰死的猛將一一整理戰袍,擦洗他們因感動而流出的眼淚,提前安排好他們負傷后的照料方案以及殉國后的喪事規格。他說自己會親手給他們療傷,像前幾次戰事一樣,親口吸吮傷口腥臭的膿血。在戰場上,他搬出了祖傳的看家本事,讓排成長隊的奴隸們高聲叫喊沖在前面,他們已被允諾,只要完成使命就會讓家小恢復自由,他們在全力向自由沖刺,勇不可擋。奴隸們全身赤裸,多年未洗澡的身體比泥還要像泥,氣味沖天,他們手里只拿著一把短刀,根本不可能形成攻擊能力。吳國兵士一時看得呆怔,張開嘴巴笑了起來,看啊,這些被愚蠢點燃的可笑囚徒。奴隸們沖到近前,卻站住了,一起仰起頭看著天空,仿佛他們要集體起飛。吳國兵士更是好奇,這些奴隸接著就把短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用力一扭身體,就像一片收獲的莊稼一樣倒下了,地上開始流淌同樣鮮紅的顏色。吳國士兵目瞪口呆,不自覺地向后退去。就在這時,響起了越國進攻的戰鼓和吳國的喪鐘,于是,吳國輕輕的,像一盞吹熄的燈一樣滅了。吳王被捉住后死掉,死得很痛快。越囚用了他對待囚者同樣的仁慈對待了他,既沒讓他做牛馬住柴房吃苦膽,也沒讓他嘗糞便,而是把他洗得干干凈凈的,給他送上精美的各色美食讓他吃下,據說還指定了一小塊比囚室大些的地兒,讓他呆在那里以成就自己的美名。但吳王還是死了,據說是自殺。越王,此時的越王終于想起了女人,其實,他一刻也沒有放下,那些年宮內經常發生強奸案,為此處死了很多疑犯,但對那些受害的宮女,并不做處理,而對她們生下的孩子,也給予對別的孩子那樣的照拂。越王不露聲色,夜里露出黃牙會心一笑,那些疑犯是早就想處理掉了,給自己擔一下罪名也算是他們最后的自救。他本來可以像一個真正的王一樣,公開凌辱他掌控區域內的女人,她們從出生直到死亡的年齡階段都要無條件接受這個義務,這是她們的榮光,他這樣認為,她們也這樣認為,所有人都這樣認為,這件事就成了天經地義。但是,就是這樣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去做的事,他卻要像賊一樣偷偷摸摸,而對自己的正式夫人,則碰都不敢碰一下,以至于她們都在角落里長滿苔蘚,一一腐爛。吳王寬大的陰影長年籠罩,均勻地覆蓋在越宮之上像是一層天鵝棉被。在沒有力量讓對手徹底毀滅之前,當一個囚者是最甜蜜的事情。囚者這時捂著被吳王撐壞的腸胃,感嘆吳地的富庶,竟然把一個王養育得這樣碩大肥美營養豐富。這塊肥肉享有的太多了,而且享有了我越地最美的女人,這是我的女人,他凌辱了我的女人。她還活著,依然擁有天下頂尖的美貌,心靈不強大的人如果敢于觀看那雙眼睛會被擊倒甚至昏迷。這些年間,天下竟然沒有生出與她爭鋒的顏色,這是一千年才會出現一次的彗星。她騎著水晶掃帚驕傲地飛過天空,迅速劃碎一切。她是越囚的神靈,同時,是越王被凌辱的女人。越王這一夜在睡榻上輾轉反側,被月亮照耀得難以入睡。他已住回原來的宮殿,把吳宮里適合搬運的物品聚集在這里,他要鋪十床綢緞褥子,掛十層錦羅,一頓擺十席大宴,吃不掉的全部扔掉,不準讓狗吃。以前那些狗全部殺掉,它們曾經目睹過自己與它們爭食的場景,有幾只還向自己狂吠過。他把這些狗全部殺掉,給臣子們每家送去一條完整的狗,同時附著說明書,狗肉可以吃。狗皮可以做褥子,狗骨可以泡酒,狗頭骨可以掛在墻上再插上幾根雞毛當擺件,唯獨沒有狗眼,這些狗的眼都被提前挖去了,這是越王的嗜好,他用了長達數月的時間,把全國的狗眼珠吃掉。他在白天一邊吃一邊仰望著陽光充足的日空,夜里一邊吃一邊仰望著星光繁盛的夜空。自從他成為越王,太陽和月亮分外忠誠明亮,星光也格外忠誠璀璨,各地都來報告糧食喜人的長勢和各種突然出現的祥瑞,有人看到了麒麟,有人看到了鳳凰,有人看到了七彩祥云,有人看到了女媧造人,事物隨著被激活的想象力變幻著各種奇異的形態,以至于全國人均看到鳳凰五只,超過了家里養的雞的數量,報稅官正在演算數據準備讓大家納鳳凰稅以彌補越宮最近猛增的支出缺口。越王今天納了一批新妃,昨天那一批剛剛辦完就職手續,明天那一批正在匆匆趕向宮殿的路上,后天那一批的通知也已下發。納妃官不是一個官職,而是一個機構,有總長一個,副長一百余人,小隊長一千余人,每人還都領有數目不等的辦事人員。他們把越國的村莊像切餅一樣劃分成經緯縱橫的條塊,然后,每個條塊都有一個小隊長負責,把區域內的女人挨家挨戶進行查詢登記造冊,每個人都要登記年齡,對身高以越宮前的一根小木柱為標準,高于木柱的寫高三寸,低的寫低半頭,對體重以越宮里的一頭成年母豬為標準,重的寫一豬半,輕的寫豬半加一條后腿,有一個體重最輕的寫著半個豬頭,對膚色則以糧食為參照,有的寫精米色,有的寫糙米色,有的寫米糠色。最為關鍵的容貌一項,則讓納妃官根據有利于入宮的要求自由發揮,有的寫四肢粗短肥頭大耳有福之相兮,有的寫胸器垂地哺育三兒有生子之利兮,有的寫頭發披雪牙齒搖落可省宮飯兮。納妃官有工作任務和考核指標,完成之后有提成,完不成輕則挨鞭子,重則把自己的妻女送去充數,最重的還會喪命,所以工作起來分外賣力。越國內自此熙熙攘攘,人們相見多面有喜色,一人說,我家二姑昨進宮了,另一人說,我家三奶奶也進了,聽說里面吃得好。多個臣子反映說民意要求再多選一些人進宮,尤其不能歧視長相丑陋和年齡大的女人,這樣能解決很大的民生和贍養問題,他們把奏折寫得長長的拖在地上,從宮門一直拖到殿內,走路時不免相互踩踏,于是兩人怒目以對,本想動手扇對方一個耳光,但念及身份地位,便引經據典開始對罵,不時遣小童回家去搬古籍回來翻閱以便應對有據。越王聽到半截,就要上前來給他們拉架,最后實在不耐煩了,就讓內侍領兩個女人過來,給他們一人發一個,如果他們讓自己生了氣,就讓內侍過來,把他們反剪著雙手捉住,親自給他們一人踹上一腳。女人啊女人,選了這么多女人,把越國的女人全選遍,也把征服國的女人全選遍,又接收了幾個友邦的女人,竟然無一人可以與她比,無一人能讓越王放下她,哪怕僅僅一個晚上。他在宮殿內宴游玩樂,通宵達旦,徹夜難眠,雙目周圍長出一圈濃密的木耳。他突然想起了老范曾經說過的話,是第一次見她之后,老范說,我王,如此絕色千古難求,一人可抵江山。其時,他水波不興的內心驀地一動,竟然起意要帶她逃走,到一處風景宜人之處,居家住屋,養上兩只雞,一條狗,和一群孩子,生活的幸福滋味定勝玩弄這帶血帶刺的江山。而老范的眼里,何嘗不是熊熊燃燒的欲火,遠遠地就能聞到皮肉燒焦之氣。老范也一定如此想過,之所以沒有帶她逃走,估計是因為家人在自己手里當人質。兩人對望半晌,心知肚明,卻誰也不肯提及,莞爾一笑。浣紗女入吳宮時,囚者清晰地聽到自己內心的不甘與反悔,這條毒蛇這時才完整地孵化出來,而此后每每聽到她清雅的歌聲夾雜著吳王淫賊的歡笑,毒蛇就會再長出一張嘴來,噬咬著囚者的身體。我的女人,比江山還值得去死的女人,由我親手送給了敵國的王。現在,他擁有了敵國的江山和其間所有的女人,包含這個女人,她活著而且仍舊美艷,聲音仍舊像是小姑娘一樣,臉色恬淡而無辜像什么也不知曉。你知道嗎,美人,因了你,亡掉了一個富足之國連同那個驍勇善戰的首領,因了你,地面突然長高,那是新埋下去的戰俘們用怨念頂起來的,他們站在地底下一刻不停地吶喊。你知道嗎,你現在屬于我,卻是我難以磨滅的恥辱,你知道那每天都要長出一個腦袋來的毒蛇已相互糾纏讓我的內心充滿刻骨的憤怒與憎恨。你為什么沒有變老變丑或是死掉,無論哪一種也比現在要讓人暢意,無論哪一種,也可以把拯救王者的榮耀給你甚至給你修一座世代享受無知者熱情供奉的祠堂。

老范仍舊陪伴在左右,他手里握著國的重兵,與以往不同的是,他不再多說話,不是越王追問得緊,他就一直沉默,他總是回答得模棱兩可,像是根本沒有回答,近來又說自己患了牙疼不便說話,天天捂著腫脹的腮幫子。而同樣陪伴左右的老臣老文則要干脆得多,這讓人心里爽利。但這爽利有時也帶著刀鋒,就拿納妃這件事,老文就頗多說辭,一會兒說為江山社稷天下蒼生計要保重身體,一會兒說酒色誤國玩物喪志要汲取教訓,一會兒又說供應緊張民生艱難要壓縮開支。作為王,自己弄個女人之類的事還要你管嗎?于是越王就分了一車挑剩下的女人給老文送去,同時配送了自己后宮研制的特效滋補藥物以示恩寵,沒想到,老文全給退了回來,說自己家里的供奉有限,養不了這許多人口,這就著實不識抬舉了。什么意思,你當先賢圣人以顯出本王是好色之徒嗎?越王感覺當胸給人打了一悶棍,扭頭就看到宮內空蕩蕩的廳堂內有一個古舊的柜櫥,里面擺著一套精美的鏤花酒具,專門賜給臣子所用,酒用鴆鳥的羽毛濾過,喝過后會就地化鳥得至樂解脫。老范在一邊看著越王的臉色,把捂著腮幫子的手移開一點,含糊地說這老文呀,簡直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估計是身體衰老的原因,自顧不暇,見女色如見虎也,邊說邊呵呵地笑著,似乎這件事情很輕松幽默。越王聽了老范的解釋,只得強壓怒火,受過傷的腸胃立即不適,一會兒就要排一團臭氣。老范陪在身邊,自然處在風口,越王心下有些愧意,暗示他可以站得遠一些,但是老范不為所動,巍然屹立于側,神情悠然。越王心下敬佩且感激,但轉念就想起自己在吳宮伺候病中的吳王那一段,看老范這心機重重的眼神,簡直是自己的嫡出。同時又想起,自己在吳宮為人質時所用的計策都是老文所出,他當時是守國大臣,其實就是國君啊,那是一言九鼎連上奏都不必。他給自己出了七條計策,自己只用了三條就把吳給滅了,這個人還留下四條呢,足夠把一個國再滅一遍多點。這個人機心頗重,總是能想出讓人拍大腿的妙招。就拿那次越國大旱來說吧,本來把自己愁得茶飯不思,但老文卻風輕云淡地笑著說天助我也,這樣正好有理由到吳國借糧。當時,兩國正在蜜月期,以吳王的驕傲恐怕難駁這個面子,而在平時,這是斷難開口的,糧食是一國的命根,豈是說借就借的。果然,糧就借來了。轉年,越地大豐收,吳國來討糧,老文早就把最好的糧食挑選出來,恨不得每一粒都要自己用手仔細捏一遍以保證質量,糧食顆顆飽滿晶瑩透著甜香。吳王看過自然滿意,就把這越地的糧食發給臣民以做良種,第二年,卻是顆粒無收,吳國舉國上下陷入饑餓。災民在還沒有餓死之前把所有力氣用于到處奔跑乞討或是搶掠后來就是搏殺,在爭斗中死去比活活挨餓要痛快些。宮內的糧食所存不多,吳王把糧食分出小份,給親近的妃子們和近臣一些,把剩下的大部分存起來給自己準備著。臣子們圍著珠寶玉器轉圈,有時會用牙齒去咬那鮮潤的寶物,但一口也不能下咽。吳王到各處求助,遭到一致拒絕,這是他想象到的,天下風氣向來如此,各個諸侯國正盼著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別處以便自己從中漁利,他們已開始籌備如何趁火打劫,紛紛把戰圖擺了出來,又查看風向天象,再找個像樣的托辭,比如昏君誤國人人可征討之或是國事有違天命替天行道云云,讓史官好好記下,自己又修改幾次方才留存,以讓后世為自己發動的戰事贊美不絕。各國中,唯有和越國的關系可以借糧,越國果真沒有拒絕,只是糧食一直在運輸的路上。越國把糧食裝好,挑選了一批老牛拉車,這些老牛走兩步就會吃一會兒路邊的野草,走三步就會大小便,若是受了呵斥就會呆在原地任誰也拉不動,受了鞭子就會向后退幾十步。它們就一直在路上走著,從災難發生起就開始行走,直到大批災民餓死,這些糧食仍未離開越國的都城。而出了都城,還有越地廣闊的田野,如果越王后來不指令它們回來,這些老牛這輩子都會在運送的路上了。吳國人把身體餓空,眼睛都餓出綠色來了,晚上就會發出綠瑩瑩的光像是許多飛舞在空中的珠寶。連許多存糧不多的貴族都餓死了,終于住進了夢寐以求的華麗墓穴。而正是此時,越國客氣地通知,要走出蜜月,接著出兵討伐,吳國大敗,從此就趴在地上再也沒有站起來過,直到滅亡。原來,老文是把糧食提前煮過的,煮出香氣,又放在麻布上曬干。這件事,吳王一直也沒有想到,只怪自己遭了天譴,他至死也沒悟透一條老狐貍的套路。越王坐在紅木鑲玉鋪著皮毛的王位上陷入對往事的沉思,自從滅亡吳國擁有了廣袤的國土,他就恢復了一個王者的尊容,也經常會以一種深沉的姿勢坐在那里思索。他越想心內越是寒意凜然,不斷有冷風從暗處向骨頭縫里鉆。老范一會兒捂左臉,一會兒捂右臉,他到底哪邊牙疼?過了幾天才探明,老范的臉腫不是因為牙,而是因為手,每天他都要照著自己的臉叭叭打上一番直打成青紫才罷手,原來,他是打腫臉裝牙疼從而安心當啞巴。越王這次腸胃直接翻江倒海地痙攣不休,腹瀉加嘔吐,直到綠色的膽汁從嘴巴里吐了出來,他發覺自己吃了多年豬苦膽之后,身體內部的各個器官都變成綠色,隨便哪一個都可以分泌出旺盛的膽汁。他再次拿眼睛盯著那個櫥柜,里面的酒具雖然長時間未用,但保持著潔凈,以便隨時可以取用。鴆,是一味良藥啊,他心里說。他突然宣布要處死那位被棄置在角落里的浣紗美人沉魚,沉魚,他說,以后,她的名字就叫沉魚,有的人因為要活著才取名,而她是因為要死,才取名。

對沉魚,就用對付戰俘的方式,坑殺,挖一個坑,把人推進去,然后埋掉,就這么簡單,整個過程見不到血,人是活著被推進去的,也聽不到叫喊,人的喉嚨里被灌滿泥土或是蠟,有的甚至還會把嘴縫起來。選擇的地點就是她歌舞的吳宮,而任命的執行者就是老范和老文。老文來了,一路小跑而來,嘴巴微張不斷翕動,果然是想來勸諫尋釁滋事的,而老范沒來。來了的老文剛想說話卻發現,這里有兩個提前挖好的深坑,卻沒有見到沉魚,越王倒是來了,侍從呆在遠處,臉一律轉向外面。越王今天的打扮是從前在吳宮做囚者的樣子,看來很是親切。囚者拍了拍老文的肩膀,問,老范昨天晚上是不是到你家去了?老文驚詫地說是啊大王,您怎么知道?囚者笑了起來,說,他是不是說我這個人不可靠,讓你快點跑,而他已經跑了啊?老文更加驚詫地說是啊大王,您怎么知道?然后,老文的汗突然流了下來,低聲說,老范是這樣說的,但我不信。囚者問,他到底是怎么說的?說來我聽聽。老文聲音顫抖著說,他說的全胡話,說大王只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說大王天生刻薄相,脖子細嘴巴尖,不是大惡就是大奸。越王只是笑,說,然后呢,他到哪里去了?老文說,他只說要腰纏萬貫泛舟江湖,誰知是哪個江哪個湖,不知浪到哪去了。此時,越國的強兵正在各個通關路口搜查,越王微笑著聽老文把話說完。半晌過去,有人來報,老范沒有從任何關口走。老文這時已經說得唾沫枯竭頭昏腦脹,于是想向大王請辭。越王親昵地說,老文啊,我的老伙計,你和老范是我的左膀右臂,文治武功,助我立復國大業的肱股重臣啊,看吧,胳膊腿全是你們了,沒了你們我就是一個腌了醬汁等待下鍋的四方肉塊啊,但是啊,你們仍舊不知道我的心啊,現在,老范走了,我的心空了一大塊,只能靠你啦。說著,流下了動情的眼淚,老文一見,眼淚立即奔涌而出,向越王跪伏下去說了一番只要越王需要自己就愿意肝腦涂地誅滅九族之類的官話。于是,越王借著他的話說了下去,說那我可就當真啦,現在,就是為我盡忠的時機,只有你才能解開我的心病,就像當年只有把吳國的貓全弄死才能讓沉魚的心疼病痊愈,我這病的藥引子沒那么麻煩,你就是一味,另外,你在為我盡忠的同時還能順手做點兼職,你看我為你想得多么周到,你不是還剩下四條復國計策嗎,吳王正在坑底下等著聽呢!還有,我這身囚服就賜給你陪葬,這可是我最珍貴的記憶,夫人下葬時都沒舍得給,這就算是對你多年襄助的報答。老文聽著,未發一言,跪在那里仿佛就地定住,他仰起臉來凝視,臉上呈現出受到強烈震驚后莫名其妙的怪異神色,嘴角還向上咧著,猛然看去像是在笑。越王說完,然后就把衣服脫下扔到坑里,發出金屬墜地的咣當聲,他赤身祼體地向后走去,沒再回頭。那些等在遠處的奴隸們聽到指令向這里奔來,速度比聞到肉味前來爭食的野狗還要迅捷。越王一邊走一邊低聲說,可惜我那一個坑浪費了,挖得這么講究,多少人力啊,現在國家這么困難,多少錢啊!本來這身衣服是要撕開給你倆一人一半的,這下便宜老文了,這個老家伙,可真是個難得的好人。身后,除了一群奴隸埋土的聲音,沒有傳來任何聲音,老文的喉嚨里沒有給灌上東西,也沒有縫上嘴,卻一聲也沒有發出,他的嗓子被驚慌失措的內臟提前吞掉了,他最后仍是跪著的,他想要站起來的時候發覺膝蓋位置空空的,用手一摸,里面沒有骨頭只有上好的五花肉,他記得自己沒受過臏刑,一直在納悶膝蓋是被什么東西搞掉的。很快就埋好了,又在上面搞了精美的綠化,然后收工,奴隸們聚集在一處,等著承諾的工錢。這時越王讓另一批奴隸前來,把剛才埋土的那伙奴隸埋到另一個坑里,大家從此以為這里埋的都是奴隸,長出的草也是奴隸的荒涼模樣。越王有空時仍舊會自言自語,可惜了這么個好坑,便宜這些奴隸了,那是老范才配得上的坑啊。

迎面走來一個人,衣衫襤褸,趿著麻鞋,邊走邊唱,他和越王擦肩而過,越王只覺得這人的模樣似乎見過,是在哪里見的,卻說不分明,再一回想,卻又想不起他的模樣了,像是路過一陣風。他停了下來,轉身向后面看去,只有一個飄然的背影,漸行漸遠,而歌聲更加清晰入耳。越王聽清了,唱的是一個故事,關于一個隱忍者的恐懼與渴望以及最后的瘋狂與寂滅。他想向歌者問點什么,就向背影追去,背影卻越來越小,最后,穿入宮墻不見了。他是什么人,他怎么會進入宮內,是刺客還是冤魂?越王厲聲呼喚左右前去追捕,他們一臉茫然,除了面前宮墻,他們的眼里什么也沒有看到,他們于是去拆宮墻,拆了一段什么也沒發現,就又按王命向前拆去,前面不遠就是那處空塔,侍從們問要不要把塔也翻開看一看,此時塔內隱約傳出歡笑聲,是一群藍綠色的女人發出的。越王只覺心里一陣灼痛,嘴里噴出一口鮮血。

沉魚仍舊活著,模樣愈發鮮潤,看樣子想活到五百歲,她的生命并不是直線向前走,時間越久越是蒼老,而是像波浪一樣一段段的,至少容貌是這樣,她會慢慢成熟,但過一段就會重返青春,再重新開始成熟。現在,她就恢復了少女的形態,以至于越王看到她時產生了錯亂的時空感,仿佛是昨天剛剛把她從溪水邊帶回來,正在糾結要不要放棄王位,帶她私奔。他下意識地叫了聲老范給我準備兩匹快馬吧,四周一片沉寂,擺放鴆酒的櫥柜剛上了一遍新漆光可鑒人,這酒具最近用得頗為頻繁,終于把越王不想看到的人全部趕到地底下與吳王會面。越王的宮廷每夜照樣歡歌,而王在鹽一樣的月光下徹夜難眠,被腌制得通體潔白,皮肉處處都發出失水的尖叫聲。沉魚,沉魚!他終于狠下心來,向自己內心盤踞的一萬多條蛇投去注視,王的眼神里飛著刀槍劍戟,正視它們才會戰勝它們。他終于命令侍從,把那個女人,拖進我的寢宮。他把聲音拉得悠長充滿不可忤逆的權威,其實是為了掩蓋群蛇狂舞時劇烈的顫抖。難道不應該嗎,吳宮別的妃子全部進過自己的寢宮,有的成了自己的夫人,有的成了螻蟻的食物,他用自己的一已之力完成一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的征服,強迫自己走向一個又一個伏地臣服的宮殿。其實,自己只想走進一個宮殿,而那個宮殿就在自己的宮室之內,但這么久了,他沒向那里走過一步,那里散發著從春初到秋末所有可見的花香,流淌著人間天上能想到的蜜,卻也摻雜著不可救藥的毒,欲望與恥辱,悔恨與憤怒,并無清晰的邊界,使得這片空氣里彌漫著讓人生畏的情緒。他再次提高了聲音,喝斥著待從,拖,要拖!于是,她被捉住雙腳像砍倒的樹一樣拖進了寢宮,身體布滿劃痕的艷色,臉上也一片凌亂,但是那雙眼睛依然清澈見底,而她此時的容貌仿佛剛剛發育的少女。他突然哭了起來,他突然聽到自己內心群蛇紛紛潰散的哀鳴,原來就是她,一切都是她。我們跑了吧,跑得遠遠的,離開這些可惡的人,這些有罪的事,我們一起泛舟江湖,他喃喃著撲到這棵枝葉散亂的樹上,像孩子一樣哭泣起來。他在自己的哭泣里找到了自己,并迅速從孩童發育成人,他終于想起了一件渴望已久的事情,王的寢宮里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事情竟然出現了逆轉,他竟然無法完成這件輕車熟路的事情,而且,從此之后,他失去了用自己的力量征服的慣性。那群隱匿的蛇大聲笑著,咝咝地從未知處返回,它們這次四散而去尋到了滋補長得更加野蠻瘋狂,它們帶著報復的快意演練著一出出嘲弄的戲劇。越王突然想起鄰近的楚王,那個因為迷戀細腰最終被蛇群駕馭的倒霉蛋,他最后是被后宮前庭里盤旋的細腰們纏住了脖子,可以呼吸但不能進食,最后餓死了。他看了看自己收藏的鴆羽,挑選了一枚最完整的,在自己的嘴唇邊畫著圖案。殺了你,就是殺了我自己,但,我還是要殺了你。

選擇什么樣的方式,這是個問題,鴆酒味道辛辣刺鼻,足以讓一個纖纖女子在終結前飄飄欲仙,眼神迷離,她甚至會忘記刑罰本身連同施刑者,她會忘記自己忽略自己繼續凌辱自己。還是挖個坑嗎,地底下離老文太近,那可是每個男人都希冀的福氣,老文縱然死一百次仍是男人。當然,他也不想把她做成可口的菜肴吃下去,盡管肚子里白天黑夜都在發出渴望的聲音,那是旺盛繁衍的爬行動物妄圖操縱宿主的嘶鳴。看來,只能用吳王厚愛伍子的方式,要到越地最適宜家畜生長的地方找到一張鮮嫩的小牛皮做成合身的口袋。越國這樣的地方很多,天下太平六畜興旺,王的征集令一下,緊跟著一隊隊小牛排著隊向宮殿趕來,這些小東西和趕他們的人一樣并不知曉越王要做什么,他也許要給每天都要出生的孩子慶生,給每天都要新納的妃子慶婚,給每天都要殺掉的奴隸慶轉生,總之應該是一件喜慶的事。這些小牛擁擠在宮門外狹窄的街道里,把四處街道都堵滿,到處洋溢著牛糞味。有專門的人負責挑選,這些人是從納妃官里產生的,只要被選中,就官升一級,以示挑選小牛比選妃享有更大的尊榮。于是坊間就有了許多閑話,有人說越王做夢,自己的母親轉世成為一頭小牛,王是在選母親呢,有人說越宮正夫人位置一直空著,納妃官這么用心,恐怕與此有關。后來,閑話傳得越發色情,關乎人畜之戀的版本越來越離奇。這時,越宮傳出消息,中彩的小牛已經選出,它正在被催肥,等長出新膘,就要給沉魚美人享用。人們一時沒反應過來,又想到沉魚與小牛的故事,這時一個老者突然拍了下掉光頭發的腦袋說,我知道了,這是要投江啊。自此,越地的江邊徒然熱鬧起來,有許多人改行做了漁夫,就為有機會一睹沉魚美人的芳容。據說,沉魚一笑,王者失其國,富賈失其財,許多什么也沒有的人于是心里欣慰,自己一無所有,什么也沒得失,但有人說,你還有命呢,福淺之人會當場斃命魂飛魄散。越是恐怖越是渴望,越國更加熙熙攘攘。幾天之后,果然有一隊威風的儀仗從宮門走出,華蓋下坐著已消瘦成一張紙片的越王,后面緊跟著一個華蓋,蓋著薄紗,隨風輕揚,再后面,是已故小牛貢獻的牛皮口袋。他們浩浩蕩蕩奔離宮廷,向最近的一處江水而去,穿過人煙稠密的街市和無數聚焦的目光,一路吹彈著喜慶樂曲。江岸人群擁擠,江面漁船如織,水下潛行著一些耐力好的光棍,而這場看上去像是鬧劇的處罰正在嚴肅地前行,薄紗華蓋下傳來嚶嚶的哭聲和微微的抖動,里面的人應該是被綁住了,從隱約透出的影子看坐得像木偶一樣端正。然后,這個影子就被一張小牛皮蓋住,哭聲也聽不到了。有奴隸先向江面撒花,然后,拉車的奴隸向前迅速地跑動,把車子拉到江邊,松手后人往兩邊一躲,車子借著飛馳的慣性整個掉落江中。人群發出嘩嘩的驚叫,江面涌起許多白浪,許多雙手從四面八方向車子伸去。而越王視而不見,只是命令一邊的近臣,就在這里,他就在這里,你可盯仔細了,找不到他,你們全家也別想活。近臣頭如搗蒜,扭頭喝令手下布好網,此時,有穿著甲胄的兵士從人群后冒了出來,手拿利刃箭矢,向江中的翻騰的水花而去,而江中也多了一些官船。一時間,許多船只被擊沉,江面處處血色翻涌哀號陣陣,江岸上的人四散奔逃相互踐踏又是一片哀聲。江面上慢慢浮起被射擊成箭豬模樣的人,把他們撈上來時,血已流盡,身體已經僵硬,只是眼神依然靈活,里面跳動著華蓋下的輕紗。而越王獨立江邊朗聲大笑,老范啊老范,你的可抵江山的美人你精于算計的腦袋你洞穿世事的眼睛,你還是算不過我,看不透我,一樣,你也別想得。忙碌半晌,兵士把傷亡者一一核對后,近臣臉色越來越陰暗,最后,走到越王面前,未語淚先流了滿臉,張了張嘴,沒有張動,索性一扭頭跳進江水里,一個浪花過后就消失了。越王猜疑地看著一個待從。待從說他是被大王的威儀嚇得成了失心瘋,因為,因為,里面沒有那個逃走的罪人。什么,老范竟然沒有出現,他是算計好了,我用的美人只是一個短命的美人,而不是沉魚,他算計好了,我動用了一萬精兵,他算計好了,我會思念他如此深厚縱然他化身為魚蝦逍遙水上我也不會相忘于江湖。他立馬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幾天后,他清醒過來,得知,那個扔進江里的美人竟然失蹤了,水下沒有,附近沒有,到處也找不到。他立即想到老范,看來,老范算計精準,把人撈走后一起逃得干干凈凈。但這個挫敗反而讓他笑了起來,老范啊老范,你把那牛皮口袋揭開,把紗巾打開,看到一個陌生的得了傳染病的女人心下是何等況味,你還是被我算計到了。越王一直也沒發現自己的自作多情,原來只有他才是癡心的情種。

傳遍越國的投江消息老范也知道了,消息是會飛的,天上有這么多無聊的鳥。但他人沒在越地,而且根本沒有想到要回去冒險。他又想玩了,老范悠悠地說,我可不是老文,不喜歡玩沒意思的東西。他一邊說一邊觀賞著自己富可敵國的資財,他的后院完全按皇宮樣子建造,只不過上面覆蓋著村民們常用的茅草,每個屋子里都養著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她們來自不同的國家和民族,擁用不同的相貌膚色和價格,彼此之間語言不通,全靠老范進行翻譯,因為老范貪圖價格便宜,她們大多來自某國未開化的區域,沒有受過教育的熏陶,更別說如沉魚那般入宮前的集訓,生活習慣粗俗,彼此之間用咒罵進行交流。如甲女見了乙女走過來會說賤人,而乙女則回了一句蠢豬,老范會對甲說,她說的是姐姐你今天很養眼,甲撇了下嘴說,她就應該這樣,而后老范會對乙說,她說的是想請你吃飯,乙揚了揚眉說,我可不稀罕。于是,這些女人天天互相罵不絕口但相安無事,從未發生爭吵。但是縱容女人的老范也有嚴格的家規,那就是不能到院子外面去,不能向他打聽事情,不能過問他的行蹤,也不能談論院子外面的話題,如果違犯,自己倒也不動手,只是把這個女子交給其她女子,讓她們看著辦。她們積攢的嫉恨像炸窩的蜂群嗡嗡地圍攏起來,看著辦的最后一般不會留下活口,連完整的身體都很難留下,所以,女人們見了老范除了享受特權咒罵別的女人,從不說別的事情,連天氣也不談,雖然院子里也有一方天空,但那應該是院子外面的事情。這天,一個新買來還不知道家規厲害的女子聽說了外面關于沉魚沸沸揚揚的消息,想問關于沉魚的事情,老范笑了笑說,沒什么好說的,紅顏禍水。那她被越王投江了嗎?女子因新近受寵膽子格外大。也許還沒有,也許已經投了,早晚會的。老范漫不經心地說,同時眼神里掠過一陣寒風。女子識趣地閉了嘴。后來,事局平穩,在江邊出現了一系列以沉魚名字招攬客人的特色美食,生意興隆,這時沉魚已被投江,據說是秘密進行的,不知是越王的命令還是新晉的正夫人的命令,縱然公開進行,也沒人能認出她來,當時她的生物鐘已經重回原點,身體縮成一個球,臉上有一種近乎赤子的呆傻。不久之后,飯店就沿著江岸蔓延開來,人們踩著被血水浸透而又被江水沖洗干凈的江岸,蜂擁而至。美食中有一種貝類尤其惹人喜愛,名字叫沉魚的舌頭。一些酒客會貪婪地咀嚼著這讓人心猿意馬的食物,眼睛里注滿淫蕩的口水,同時對飯店的老板贊不絕口。老板化名姓朱,其實就是老范,這是他新上的一個美食街項目。他安然走過養滿沉魚的舌頭的水池邊,嘩嘩的腳步聲如同錢幣滾動的巨響。此時,歌聲從江面而來,仿佛來自江水本身,在一葉牛皮做的小舟之上,有一朵七彩耀眼的芙蓉花養在一個瓦罐之中,它的色彩每一時刻都是不同的,而從每一個方向看到的顏色也都不同,把經過的江水顏色也照耀得亦真亦幻,旁邊是一位看不清容貌的云游者,襤褸的衣衫隨風飄擺,麻鞋脫下,吊在胸前。人們看著他,卻聽不清他唱的是什么,老范側耳聽了半天,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把門關上了。唯江上清風山間明月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云游者唱道,這歌聲從人群頭頂掠過,越過天際的邊緣,在千年后的一雙耳朵里響起時,吳地、越地,以及爭斗已久的各個諸侯所在之地,已更換主人和名字多次了,只有沉魚,一直叫沉魚。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成人亚洲无码淙合青草| 亚洲欧美日韩色图| 自拍中文字幕| 国产在线精品网址你懂的| 黄色污网站在线观看| 性69交片免费看| 四虎永久免费在线| 日韩福利视频导航| 高清无码不卡视频| 中文字幕在线欧美| 少妇精品在线| 女人一级毛片| 久久黄色影院| 国产av一码二码三码无码| 久久无码av三级| 亚洲综合婷婷激情| 国产美女主播一级成人毛片| 色天天综合| 欧美亚洲国产精品久久蜜芽| 乱人伦中文视频在线观看免费| 91小视频版在线观看www| 老司国产精品视频| 九九视频免费在线观看| 丝袜高跟美脚国产1区| 色网在线视频| 国产亚洲精品无码专| 亚洲大学生视频在线播放| 91丝袜美腿高跟国产极品老师| 亚洲伦理一区二区| 六月婷婷激情综合| 国产成人高清亚洲一区久久| 成人a免费α片在线视频网站| 国产正在播放| 久久人午夜亚洲精品无码区| 亚洲一区精品视频在线 | 无码一区18禁| 白丝美女办公室高潮喷水视频| 国产激情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 尤物视频一区| 91免费片| 福利小视频在线播放| 五月天在线网站| 亚洲精品欧美日本中文字幕| 亚洲国产理论片在线播放| 黄色污网站在线观看| 国产成人综合久久精品尤物| 成人免费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18黑白丝水手服自慰喷水网站| 亚洲欧美在线看片AI| 九九热视频精品在线| 综合天天色| 亚洲精品成人片在线播放| 欧美成人免费一区在线播放| 日韩 欧美 国产 精品 综合| 中文字幕中文字字幕码一二区| 精品欧美日韩国产日漫一区不卡| 成人小视频在线观看免费| 亚洲最大福利视频网| 欧美午夜精品| 欧美一区二区啪啪| 99激情网| 国产SUV精品一区二区| AV片亚洲国产男人的天堂| 国产精品不卡永久免费| 狼友视频国产精品首页| 免费人成在线观看视频色| 欧美高清三区| 久久精品国产国语对白| 亚洲欧美另类视频| 四虎精品国产AV二区| 国产青榴视频| 国产91导航| 欧美黑人欧美精品刺激| 丰满少妇αⅴ无码区| 国产成人亚洲综合a∨婷婷| 热久久这里是精品6免费观看| 精品国产三级在线观看| 国内精品视频区在线2021| 一本色道久久88| 成年人久久黄色网站| 精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蜜桃AⅤ| 美女免费黄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