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有人

老石收工回來的時候，夕陽正要落山。

老遠，他就看見老婆翠英在院門口張望，那張黝黑蠟黃的臉在夕陽里微微泛著紅光，像一枚風干的老柿子。

翠英看到老石，幾步迎了上來：“咋辦呢？銀行那錢沒取出來。”

“為啥？存款單和老爹的身份證都帶上了嗎？”老石不解。

“帶了。可銀行說，必須要本人去取才行。”

“老爹八十多歲，已經在床上躺了好多年了，你沒告訴他們？”

“說了。可人家不聽，就要老爹拿身份證和存款單去。”

老石皺了皺眉，走進院子，放下肩上的工具，一時沒有言語。

翠英急了：“你倒是想個辦法啊！要不是老爹病到這步田地，我們也不會動那筆錢啊！”

老石沉吟了一下，說：“不著急，等我明天打個電話再說。別忘了，咱上面有人！”他說完就去里屋陪老爹說話了。

翠英將信將疑，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跟著進了屋。

“上面有人！”這話老石已經不是第一次說了。要是換做幾年前，他這話連村里穿開襠褲的小屁孩都不相信。誰不知道老石家窮了好幾輩，刨著祖墳挖三代也找不出一個稍微得勢的親戚來。混成這樣，還敢說“上面有人”，誰信？可后來發生了兩件事，讓村里人不得不對老石另眼相看。

一次，通訊公司因為線路重裝，要在攔溝堰的堤坎上立一根電線桿。工人三下五除二就把桿子立好、線牽完，拍拍屁股就走了，挖壞的堤坎竟撂下沒人管。眼見春耕將至，攔溝堰要是蓄不上水，這一溝下面的田就沒法種。村民們找村長反映，村長也催了通訊公司好多次，可還是沒人來填堤坎上那幾個大坑。正在大家都一籌莫展之際，老石說：“不著急，等我打個電話——咱上面有人！”大家都以為他是開玩笑，可兩天后，修堤坎的工人竟真的來了，不到一天工夫就填好了幾個大坑。村長見工人們辛苦，忙給他們遞煙。領頭的工人連連擺手，還直跟村長道歉，說不該耽誤了這么久才來。

去年，鎮上給每個村有飲水困難的貧困戶都鉆了一口井。老石家多年來一直在村頭的老井里挑水吃，這次家里也鉆了一口井。當時可把翠英樂壞了，說這井水煮的稀飯都要分外香甜些！可剛過了不到一年，他家的飲水井就忽然抽不上水了。翠英急得傻了眼，想找人修，又不知道哪里有專業的人，難不成又要去老井里挑水吃？老石不慌不忙地說：“不著急，等我打個電話再說——咱上面有人！”果然，第二天就有人來他家把井修好了。修井的人沒收一分錢，連水都沒有喝一口。

這事一傳開，村里開始有人相信老石說的話了。俗話說，烏龜有肉不在殼上——或許老石真的“上面有人”呢！

可老石這話瞞得了別人，瞞不了他老婆翠英。老石的三親四戚里唯有一個遠房表舅早年在省城打拼，算是見過點世面。老石的同學里混得最好的一個，如今也就在鎮小學里當一名普通教師。她才不信老石在“上面”有什么“人”！可老石打電話時都故意背著人，翠英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給誰。如今出了銀行這事，老石還是一副不著急的樣子，翠英暗自拿定主意，這次一定要探出老石“上面”有什么“人”。

第二天，老石吃過早飯，拿起手機就進了臥室。

翠英偷偷跟在后面，把耳朵貼在窗上。過了一會兒，只聽老石跟電話里說：“喂，是12345市民熱線嗎……”

翠英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