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叢花的漫想

華南師范大學/阿 瓊

我住的地方在六樓，由于處在悶熱潮濕的南方，說是六樓實為七樓。每次上樓很是累人，舍友忍不住抱怨：這么高的樓也不裝個電梯！我有時也會笑笑說兩句，但心里并不以為意，只因我喜歡七樓居高臨下的風景，尤其是陽臺外那一排蒼翠的樹。那樹我叫不出名字，但它們仿佛天生為我而長：到了夏天，原本看起來平凡普通的樹竟然吐放鮮花，這一叢叢的花不是開在別處，而是樹頂。這不就是為我而開的花么？我早上5點起床，在陽臺上刷牙時就倚在陽臺瓷磚扶臺上，看這一叢叢花，早晨的清風是那樣的溫柔和纏綿啊，我便在意識朦朧之中癡癡地看著，有時竟忘了刷牙。

這些花是我一個人的小風景。生活有時是多么單調乏味啊！但看花的時候我便放松了，精神也云游起來，而這時旁人并不知道我想著什么、感受著怎樣的快樂。我尤其喜歡這樣獨處著的自己，這個時候，我是屬于我自己的，不需要把自己去分享給別人。穆旦在詩中寫到：我冷眼向過去稍稍回顧/只見它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亙古的荒漠/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過是完成了普通的生活。我在微風中常常想起這幾句詩，穆旦應該也是在這樣清涼、溫潤的早晨寫下這樣的句子的吧。早晨這些花朵那樣靜謐、溫柔地開放著，等過了些時候就無聲無息地謝去了——花開花謝就像我們的人生一樣平淡無奇，這不也都是普通的人生軌跡么？但與詩不同的是，在某個早晨，花與人相遇了，就出現了美妙的歌曲、動人的詩句，甚至還有一些纏綿的故事。你就對許多的疲累失去了痛覺，而驚覺到令你快樂的事物竟然可以那樣小、那樣普通、那樣不值一提。

我也很喜歡海桑的詩，只因那字里行間都是生活的溫暖，而這些溫暖的源頭都來自生活中最普通平凡的事物。一棵病樹也盡力吐出白花，真是對人間至美的寫照。在我每日爬六樓的時候，每一步我都愛去想，想一些石頭泉水花朵和陽光之類。而我看起來是多么平凡啊，穿著一條黑裙子，短短的頭發，小耳朵，嘴巴常常是抿著的。但我又是多么的特別，有時我甚至慶幸這份特別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愿意別人來窺探和揣測，就這樣自己審視著自己，知道那個平凡的形象里蘊含著怎樣巨大的柔情——這個時候，我仿佛成了那棵樹，把花靜靜地開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享受這一份寧靜、溫和的快樂。我甚至感恩那些樓梯帶給我那樣一段沉思的距離，幫助我一步一步沉淀每一個不同的自己。這時候的我就是那些花兒，正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地開放著，吐露著屬于自己的芬芳。

我也愛在晚上去看那些花兒，這時的樓下一片漆黑，只有樹影斑駁。但漆黑的夜晚也是那樣美：我仿佛聽見了樹在往上生長、花朵在努力綻放的聲音。而我自己呢，在天空中、云朵里，在深山中和泉水下感受著……在看不見這些花朵的時候，它們甚至更美了。有時候，一場雨落下來，花朵仿佛在雨中開心得尖叫，我聽著雨聲也感受到另一種快樂。席慕容送別詩里的一句寫得很美：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其實不用去找，心中便有千萬朵，只是送不出去罷了。但找不到用來相送的這一朵卻是那么美，光是想想就覺得心旌搖蕩。原來生活中的平淡僅需一點漫想就變得那樣動人：看到眼前的照片便想起與友人一起種桃樹等花開的光陰，尤其是那晚花間的夕陽是那樣美好；看到一本舊書就想起在花架下讀它的時光，那些花香仿佛還輕輕地蔓延在鼻端；看見一個背影也想起一個人，這個時候花開在心中有一點悲傷的味道；一幀風景就憶起一段人生，那段人生的點點滴滴忽而紛至沓來，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每個人的人生原本都那么平凡，我們只好自己去點點滴滴涂上最美的顏色。這個過程是安靜而又溫和的，因為它們本身來自人間最簡單的事物：一株小草、一粒塵土、一次晚照、一朵花、一場雨、一首詩……我在無數個寧靜的時刻里意識到，賦予它們意義的經歷，就是澆灌我們自己人生的過程。而俯視著這些花朵的我，正沉浸在這樣的過程中，這個時候我是多么偉大、豐饒的一個人。這個我正努力打開并品讀綻放著的自己，去感受被凡俗淹沒的諸多生活細節。一個包容、宏大的我正在生成，這個過程就像那些慢慢開放的花朵，那樣安靜、溫柔，等你看到時，才驚覺綠意上的那一抹別樣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