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鴻商的家國情懷
——《一代鴻商胡雪巖》創作手記

■ 姜朝皋

胡雪巖，晚清一位赫赫有名的鴻商巨賈，又一個真人、名人的難題。歷來專家學者對他的研究評價可謂汗牛充棟，各種觀點爭議頗多。坊間也傳說紛紜，莫衷一是。如何定位、取材、結構，還需先從研究史料和素材做起。

于是，我把能搜尋到的相關文字、影像資料都找來，在案頭堆積盈尺，一邊埋頭苦讀，一邊做筆記。當我讀完數百萬字資料、記完兩萬余字的筆記后，心里竟是一團亂麻，那浩繁的史料使我像置身于浩瀚的海洋，看不到航線，也望不到彼岸。

選擇這個題材，絕不止是把這個一百多年前的人物一生經歷和故事羅列出來，演繹一番，而是要從這個人物身上給人一種感悟和啟迪，傳遞對當今社會有積極意義的正能量。

提到表現商人的正能量，幾乎無一例外地想到“誠信”二字。這類舞臺劇已屢見不鮮，寫晉商、徽商、京商、魯商乃至南洋華商，不一而足。大多表現其如何堅守誠信、艱難創業、勇于開拓的精神。戲劇情節依此展開，矛盾則多在開拓與守舊、遵循祖訓與離經叛道兩種觀念之間產生，沖突則在父子母女、兄弟親族、同事同行這類人物糾葛中纏擾。波瀾起伏，險象環生，煞是好看。這似乎已經成了商業題材寫作中的不二選擇。如果《胡雪巖》也按這個路數去寫，與以往的藝術作品相比，雖然人物、地點、商號變了，但故事似曾相識，主旨大體雷同，不能說有什么錯誤，卻未免是拾人牙慧，毫無新意可言，價值當然有限，我也不肯甘心。然而不這樣寫，這種題材又如何避開套路，跳出窠臼，翻出新意呢？我在炎炎夏日的苦吟中一再探尋。

胡雪巖一生經歷豐富，幼小家貧，替人放牛，因“拾金不昧”而被一位老板看中帶出學徒，入錢莊當伙計，慷慨資助捐班生員王有齡進京謀取實職，后王有齡升任浙江巡撫，在其關照下，胡雪巖自開錢莊，以過人的商業智慧和能力，很快成為杭州巨富。經太平天國之亂，杭州城破，王有齡以身殉職。幾經周折，胡雪巖結識了克復杭州的閩浙總督左宗棠，并深得左賞識，委以杭州賑撫善后重任。接著又為左宗棠西征收復新疆籌措軍餉，轉運軍需，錢莊、當鋪遍地開花，還創辦“胡慶余堂”國藥號，生意越做越大，被左稱為“商賈中奇男子！”西征勝利，被慈禧授以二品官銜，破格優賞黃馬褂，從此扶搖直上，大富大貴，走上了人生巔峰。后又投資絲行，打響了百年企業史上第一次中外大商戰。終因封建官場門戶派系斗爭禍及商場，資金周轉不靈，多年的隱患全面爆發。風云突變，慈禧下令革職抄家。幾天之內，他親手創建的商業帝國轟然倒塌。

縱觀其一生，白手起家，以至富甲天下，自有其過人的經商謀略和精明的處世之道，但這些經歷過于漫長瑣碎和專業，難以進入戲劇情境。作為一代富豪，他身上也留下了時代的烙印，如娶十二金釵、金屋藏嬌等。還有傳言他在借貸購買軍火支援西征過程中，有不檢點之處。如果要獵奇，把他家庭中妻妾爭風吃醋的東西描寫出來，自然吸引人眼球，但對今天社會毫無積極意義。至于說他在購買西征軍火中有不檢點處，也是一家之言，并無實據，所以這些素材都不能采用。而從客觀全面看，胡雪巖身上有著中華民族許多優秀品質，包括誠實守信、樂善好施、明禮仁義、開拓進取等等，誠然這都是值得褒揚的。但前面說過，這仍然是類型化的共性，不具有“這一個”的個性特征。于是我再一次研讀史料，在字里行間我漸次淡化了那些創業致富、擴大經營、市場競爭的事件；也忽略了那些政商周旋、結友交往、家庭風波等記述，而是把目光集中到他的愛國、憂民、敬業上，漸漸地四個大字在我腦海中明晰起來，那就是“家國情懷”。對！就寫胡雪巖的家國情懷。作為商人，不僅是為自己的生意、商號去拼搏奮斗，而是勇于為國家、人民承擔社會責任，乃至不惜竭其所有，奉獻出自己的一切。這種商人何等可貴！這就是胡雪巖的精神，也是全劇的主旨所在。抓住這一點做文章則與以往的同類題材作品的寫法迥然不同，而別具一格了。至此，我終于從“山窮水復疑無路”到“枊暗花明又一村”。

根據這個立意，在情節結構上我做了大膽取舍，舍棄了其它旁枝雜葉而集中到主旨上。戲從左宗棠克復杭州城開始，胡雪巖聞訊立即運來萬石糧米撫軍濟民，隨后又盡力做戰后賑撫工作，并開創“胡慶余堂”國藥號，治病救人。接著擔當左宗棠西征后勤補給轉運重任，籌措軍餉、購買彈藥、運送棉衣藥品，無不盡心盡力。后來，為萬千江南蠶農生計，為保護民族工業，以個人之力與洋商展開生絲大戰。幾乎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卻始終不甘屈服于西洋資本雄厚的經濟壓力之下。劇中我有幾句唱詞表達其當時的心境：“豈不知機器繅絲勢不可擋/實不忍洋人賤價把農傷/眼見得倒閉了千家作坊/好江南將釀成一片饑荒/明知曉我一人之力難對抗/尚指望朝廷支持國人共相幫/哪怕是能解得幾家悲愴/也不枉胡雪巖我一代鴻商”。這種悲壯情緒、悲憫情懷已經躍然紙上。最后腐朽昏庸的朝廷非但不保護支持本國商人利益，反下旨將胡雪巖革職抄家。而此時，我筆下的胡雪巖卻冷靜面對，并向紅顏知己羅四娘最后拜托兩件事：一是當年一位陣亡西征將士在其阜康錢莊的存款，務必連本帶息還給其親屬，二是每年年關照例向所在的仁和縣捐贈一萬兩銀子，以救濟難以過年的窮人，此事不可中斷食言。自己已一無所有，而對方的財產不在查抄之列，只有拜托知己幫自己了卻心愿。這種磊落胸懷不能不令人感慨萬端，唏噓不已，胡雪巖不愧為錚錚男子，不愧為江南這方水土養育的“硬鐵頭”。

胡雪巖的最終失敗一是晚清封建統治者的腐朽昏聵，二是李鴻章與左宗棠二位晚清重臣派別門戶斗爭的結果，不能不說是時代的悲劇。這表明，無論是投資興業，還是修身齊家，都必須要有一個好的政治生態，一個穩定和諧的社會環境。從個人來說，胡雪巖雖然家業破產，生意失敗，但精神人格卻沒有垮塌，正如其劇中所言：“我胡雪巖可以賠進銀子，但不能賠進人格和良心；生意可以失敗，做人決不能失敗?！币惠呑诱J認真真做事，清清白白做人，身居商場，心系蒼生。不愧為一代鴻商的典范，中華民族的楷模。

劇本剛脫稿，一位北京主流新聞媒體的負責同志知悉我從上述角度創作《胡雪巖》，很是贊賞，當即向我傳達了習近平總書記去年8月18日對企業家的一個講話，指出企業家要有“責任意識，擔當意識，奉獻意識?！?月23日，總書記另一次講話又從批評造船不如買船的論調說起，說要大力支持和保護民族工商業的發展。聽后我心頭為之一振，《胡雪巖》一劇的全部主旨正在于此，表現胡雪巖的正是以上三種意識，且他竭盡全力抗擊洋人市場壟斷正為的是維護本土農商利益。這一切均是總書記講話精神的藝術體現。從這個角度看，《胡雪巖》一劇所傳遞的已經不僅是當今商界，而是全社會需要大力弘揚的正能量，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精神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