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珍志
十多年前,辭去《鴨綠江》副主編之后調往創研部,擔當關注年度遼寧散文創作工作,即寫一篇兩三千字有關本省作者散文發表情況的評述文字,備忘、積累、存檔,同時在《遼寧日報》文藝評論專版發表,算作對遼寧文學整體發展態勢的一種體裁的零星觀照。此當口,齊明達、崔士學、魏澤先、李廣智等新人的散文作品便一股腦地涌進眼簾,我有了集中閱讀的機會。面對鮮亮而獨特的文字,“新”——我幾乎脫口而出,帶有顛覆性的鄉土題材處理方式,確實另立起來了一面遼寧青年散文創作的旗幟。加之作者們所處地理位置,“新遼西派”散文便在我的語句中首次出現。至于“派”,僅為一個集體稱呼。
“新遼西派”散文命名只是代碼,并不囊括同屬遼西地區的錦州、阜新,這兩地小說成績斐然,有質量的散文過去和現在不多(張宏杰的敘述我稱其為綴滿生命細節的歷史人物傳記,與我們言及的藝術散文篇格多有不同)。而齊明達、李廣智的境地又是從朝陽的建昌劃歸至葫蘆島,所以“新遼西派”散文創作區域指向主要面對朝陽。1970年代中后期牛成厚一篇《塞外銀花》(有稱其為報告文學或文藝通訊),差點紅遍了大東北,盡管不乏人定勝天等意識形態的時代痕跡,可文本洋溢出的敘述才華和描寫功力還是令讀者感受到了散文作品貼近生活貼近本土的沖擊力。之后有影響力驟大的便是謝子安了,他的散文集《雨走青紗》的確是遼西散文創作發展的集大成者、承上啟下者。
謝子安的散文能夠從貧瘠的遼西土地發掘詩意,從古典韻致與現代格調的交融中彰顯生命情懷,細膩婉約的內心表達讓單純的托物言志寄情山水成為過去式,越過賈平凹式的語序和節奏突然而至,風格凸現,的確愉悅讀者耳目。謝子安是首位獲得遼寧文學獎散文獎的遼西作者,他的作品之所以能在《美文》《散文》等散文名刊接二連三發表,即得益于作家的去公共話語化、去主題明朗化、去概念說教化,粗礪、熟稔的遼西散文語言忽然之間有了唯美、陌生的品質,并感染和帶動了些許作者。誠然,謝子安等的散文書寫未免會有一些楊朔、秦牧、劉白羽等名家多少年來成就的影響(課本、選本的量大),理想主義元素過剩,主旨、議論性的言說還會在經常出現的方位出現,“大”的表現欲望仍有余地。“新遼西派”們則不同,就是寫“小”。齊明達《院子里的事情》中不少篇章能被《新華文摘》《散文選刊》等轉載,被看重的就是散文題材的“小”。魏澤先的《五月節打驢》能被《散文》重點推出,被感動的也只有在自家土地上才能生長出來的人畜靈性。崔士學說:“要是我能把村子里的事都弄明白了,那么世界上所有的道理我也就都清楚了。”
“新遼西派”散文創作一改常態,放棄或者正在放棄散文表現“艷”“奢”的一些修辭語象,比如:偽精神高蹈籠罩下的文本虛空有加,文化表演幕后的本色性地氣性原生性信息很少,公共特質的敘述程序使得藝術涵蓋成為稀客,偏離樸素偏離真誠的文字令鄉土糅進了過多的水泥氣息印刷氣息“貴族”氣息,照余秋雨先生的“葫蘆”卻畫不出自己的“瓢”……“新遼西派”的散文作者群當然不同,他們的散文和父輩們的勞作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直接面對貧窮面對落后,面對愚昧面對偏狹,面對自然的風水,面對迷信的風俗,甚至直接面對苦難面對死亡,面對命運中諸多的逆來順受。在“新遼西派”作品的字里行間,生命笑容與生命理想宛如漫漫長夜的一芽燈火,微弱而執著,向小、向下、向真、向善成為他們散文抒寫的心靈格尺。讀他們作品,像是體驗鄉下三間平房坦陳的一鋪熱炕,灶膛前準備續上的一把柴火,房頂上忽濃忽淡的幾柱炊煙,貼面貼脊貼心。
“新遼西派”散文不是研究課題,不是專業方向,暫時還沒有為此撰寫碩士、博士論文的必要性(以后難說),商榷與爭論顯得小題大做。有一點需要明確,“新遼西派”絕不會因為必須有“舊遼西派”它才能夠出現,“新”與“舊”應該是發展傳承的關系。如同日本川端康成小說的“新感覺派”、意大利電影的“新現實主義”、法國西蒙等人的“新小說派”,以及我國新時期以來涌現的“新歷史主義”小說,等等。并非是先有“舊感覺派”“舊現實主義”“舊小說派”“舊歷史主義”才會用“新”來冠名各種文學流派、思潮的。文學跟隨時代前行,在內容和形式上發生改變、深化或者顛覆,很正常;應運而生的階段性文學現象、文學作品,以“新”來涵蓋言說,很正常。我們可以簡化“新遼西派”在散文創作的一些新的藝術追求與探索,單憑他們作為新的一代文學創作個體,名曰“新遼西派”并不為過。
言順非一定要求名正。文學創作本來就是個體精神勞動內心生活的典型化過程,豐富而又龐雜。瀏覽古今中外文學史,各種流派、主義、思潮、現象名下的作家們難以勝數,有的名副其實,有的徒有其名,有的張冠李戴,有的以偏概全。然而,多數作家們不以為意,你說你的,我寫我的,作品的評述與解析各有各的角度,作家的主觀意圖與客觀回響也每每相違。當下幾乎沒有誰還在意作家們的流派、主義歸屬問題,好的作品在那兒,競相賞讀,天下流傳,足夠威武,其他已無足輕重。現在只要提到川端康成、西蒙的名字,直接對號入座的即是他們作品,什么“新感覺”“新小說”早被擱置腦后。“新遼西派”的散文創作有理由被界定為時間性地域性的藝術文本,至于時間性能否久遠漫長,那是這一批“新人”的碩大提升空間,雖然我們寄予厚望,但是必須付出努力。若成績顯著,“新遼西派”的“帽子”也會悄然脫去,讀者自然會把青睞的重心直接置于作品本身,作品的魅力畢竟大于無任何簽字畫押的口授流派“頭銜”。
遼西地區十年九旱,風調雨順的季候很少,大地的豐收來之不易。此生態倒與“新遼西派”作家的精神勞動幾乎吻合,他們很小心地寫著,生怕題材重復,思想與情感過程相同。他們像田野里的一稈稈莊稼,如同等待雨水滋潤一般渴盼心靈與山梁、房舍、路徑、茅草的融合,從而發出“四季”聲音。感謝《海燕》編輯部,本期為“新遼西派”散文辟出的寶貴版面。這個小輯只是一個窗口,選發崔士學、魏澤先、李廣智、郭宏文、楊慶華等五人的新作,篇幅都不長。在此,不對每篇作品再作評述,相信讀者的獲得比我的贅言更深刻,更廣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