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嫣

盛夏,“唧唧唧唧”的蟬聲,從林蔭大道,從果園,從公園的樹叢中,潮水般涌來。帶給我們以快意。我們該好好地享受蟬聲,因為蟬聲是福音。
蟬聲攜來美味。每年一聽到蟬叫,就有荔枝吃了。扒開鮮紅的外殼,剝去外膜,露出嫩白的果肉,即刻有清瑩的汁水噴濺而出,含在嘴里,蜜一樣甘甜。此時聽去,陣陣蟬聲仿佛是在為品嘗荔枝助興。荔枝的美味與蟬鳴的雅調,相得益彰,互為媲美。
蟬聲捎來清爽舒適。記得兒時每到蟬聲四起,母親總會從山頭采摘許多金銀花回家。她用金銀花熬成湯,美其名曰“金銀湯”。一到中午,蟬聲大作,我放學回家時喉嚨里干得冒煙,五臟六腑簡直能煨得熟雞蛋,那時大魚大肉、山珍海味都不想下咽,唯有母親熬的“金銀湯”是世上最佳飲品。在蟬聲的伴奏下,端起碗來狼吞虎咽,三口兩口便見了碗底。于是,那特有的香氣甜味沁人心脾,一股清爽之氣自丹田涌出,實在是說不出的舒適。
蟬聲還贈與童稚的玩趣。少年時一聽蟬鳴,幾個小伙伴就相約到村中那棵大樹上去捕蟬。看準了一個目標,以最快捷的速度,用長長竹竿上的網罩蓋住鳴蟬。那蟬正鳴叫得入神,卻被死死地粘在了網里,動彈不得,束手就擒。一旦興起,大家一起上陣,一次抓幾十只蟬不是難事。眼疾手快的得意忘形,出奇制勝的喜出望外,連同大意失荊州的后悔莫及,構成捕蟬的無窮魅力,令人沒齒難忘。
蟬聲還施舍快樂。日前的午間,幾個外來工頂著烈日在切割石材,吱吱吱的切割聲尖銳刺耳,教人齒寒。可很快,一陣“唧唧唧”的鳴蟬聲愈來愈響,與之融為一體,后來蟬聲愈來愈大,竟辨不清哪是切割聲哪是蟬聲。那些切割工在粉塵中黑發變白,由于拼力操作,很快倦意就寫在了臉上。突然他們側耳傾聽,臉露笑容,于是緊張得到緩解,繁重的體力勞動變得輕松。
蟬聲原本質樸無華,卻這么可親可愛。即便凡夫俗子如我,它也在吃喝玩樂方面給我以無窮快意。你說,蟬聲是不是福音?
村中兩棵大榕樹是我童年時代的樂園。炎夏的蟬鳴給古老的鄉村唱出了亮麗的晨曲,茂密的樹葉將陽光篩成碎金,灑在樹下的故土上。一陣陣涼風如流水,涌進人們的心田。午間,我們幾個小同伴攀樹、網蟬,在樹下追逐嬉戲,其樂融融。
榕樹邊拴著幾頭耕牛,或臥或站,在樹蔭下悠閑地休息。幾只可惡的牛虻伏在牛身上,叮咬得牛們晃頭跺腳,躁動不安,不時發出哞哞的叫聲。我們眼尖手快,有一只抓一只。我們將牛虻踩扁,立即就有殷紅的血噴出。撿來幾塊碎瓦片,在上面涂上血液,粘在腳底,走起路來似軍人鞋底的馬蹄釘,觸地時發出“得得得”的脆響,威風凜凜。
農村公社化時,兩棵大榕樹在利斧長鋸的摧殘下轟然倒地。那一刻天昏地暗,故土似在悲痛顫抖,村人的心也在顫抖,這給我們的童年抹上了濃濃的陰影。
樹樁成了制造獨輪車的材料。歪歪扭扭的獨輪車行駛在村路上,吱呀吱呀地亂叫一陣,似哼著一曲悲哀的挽歌。枝枝葉葉被塞進樹邊新砌的煉爐膛里燃燒,噼噼啪啪,仿佛是樹魂在撕心裂肺地吼叫、掙扎。四周烏煙瘴氣,滿目蕭然。
如今我住進了城里,小區的人行道兩旁種植了一排排小榕樹,清風吹拂,綠波蕩漾,那油亮滴翠的榕樹叢是兒時村莊古榕的再生嗎?小區的住戶們像保護眼睛一樣保護它們,因為它們是綠色的天然屏障,我們天天聽到的是動人的鳥聲和沙沙的樹葉聲,那是天籟之音。偶爾,村中的古榕會幻影般地在我眼前飄忽,怎么抹都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