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 路

統萬城這個霸氣的名字,曾讓我一遍遍地臆想它的巍峨壯觀,堅不可摧;復原它的繁華富麗,車水馬龍;再現馬背漢子赫連勃勃的英武和神明。不羈的心曾無數次地徜徉在統萬城,來尋找一個強大的帝國。跪拜遠逝的靈魂,扼腕血色的帝國夢。
前段時間應同學邀請終于有幸親臨了統萬城。
驅車前往,漫漫的黃沙像長幅的卷軸徐徐展開在眼前,我撒出長長的視線去搜尋,只見萋萋的荒草在風中搖曳,車一直向前行駛、行駛,同伴有點泄氣了:“這不就是個荒漠嗎?有什么好看的!”我告訴同伴:“《晉書》載《統萬城銘》‘城墻高10仞,基厚20步,上寬10步,東西長倍于南北,周長約18里……崇臺霄峙,秀闕云亭,千榭連隅,萬閣接屏,……溫室嵯峨,層城參差,楹雕虬獸,節鏤龍螭。瑩以寶璞,飾以珍奇……’那個壯美不亞于北京的紫禁城。”史書的溢美之詞終于又調動起了同伴的積極性,我們繼續前行。
直到車在沙海中無法驅動時,我們只得下車步行。穿過綿綿的沙丘后,終于走在了堅硬的白土梁上,這應該就是當年錐扎不入的城墻。白土梁已沒有了一點棱角,沒有了一點昔日的威武,我們輕易地就踏上了它的頂端,我用手摸著腳下的白土,心里酸酸的,似乎我是當年親手夯筑城墻的民夫,看到自己曾搭進性命的勞動成果,變為了今天這般凄慘的模樣。
凝視嚴絲合縫的層層夯土,當年的民夫一個個從歷史中紛紛復活,進行著他們緊張而忙碌的勞作:有殺牲畜的,有用牲畜血、糯米汁攪拌白石灰和白粘土的,有正在蒸熟攪拌物的;更有瘦骨嶙峋的苦力們口干舌燥,緊握著夯把喊著打夯調,夯起夯落處汗水像斷線的珠子滾過黝黑粗糙的臉頰。而監工手執彎刀來回巡視著,并命人用鐵錐檢驗,凡是有鐵錐能刺入一寸的地方,建筑工的人頭便會立馬在監工的彎刀下滾落,而后帶著熱血與夯土一同填入墻內。就這樣,數以萬計的先民用血肉和筋骨堆壘起了赫連勃勃的囂張與威風。
美國著名建筑師賴特曾說:“建筑是體現在他自己的世界中的自我意識,有什么樣的人,就有什么樣的建筑。”一點不假,從統萬城就可以看出赫連勃勃的窮奢極欲,當然建造如此堅固的城池,如此華麗的宮殿。不用猜,不僅僅是為他自己享樂百年,更多的是為子孫萬代也創造驕奢淫逸的環境。愿望的美好,本無可厚非,但是如果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樣的幸福注定了夭折的命運。
赫連勃勃用兇殘暴戾的手段對待工匠以期他的城池宮殿永不敗落,并為之取名為統萬城,四個城門分別命名為“招魏”“平朔”“朝宋”“服涼”。夢想堅固的城池可以保赫連氏的江山一世以致萬世永固,讓四方朝拜,八方納貢。
從統萬城的建造可以看出,權欲膨脹到白熱化的他,只想著疆界的擴大、擴大、再擴大;自身的舒適、舒適、再舒適。哪里還體恤民眾的疾苦,只會為所欲為地彎刀砍民夫。
瞅著頹敗的城垣我不禁感慨,難怪赫連氏的政權像流星一樣劃過天空,倏忽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看來暴政只能稱一時之快,絕不是保社稷長治久安的秘訣。
沿著白土梁一直走,有一龐大的白土墩出現在眼前。這無疑是統萬城的城墩,我攀爬上城墩的最高處兩手叉腰,放眼四望,想感受一下赫連勃勃當年“一統天下,君臨萬邦”的神氣,可映入眼簾的是一圈慘淡破敗的城墻,整個城池就像一只沉在沙海中的巨輪,面對圍涌而來的荒沙,任憑大力的艄公也擺渡不出窒息的命運,顯得如此無奈乏力,只能在沉沉的夢寐中追憶曾經的榮耀與輝煌。
我的心驟然緊縮:赫連勃勃為了建造堅固無比的大夏國都城——統萬城,曾有多少人的汗水和鮮血灑在了這片土地上,曾有多少人長眠在了這里,曾耗費了多少的物力財力。千年之后也就留下這樣一個蒼涼的背影。
當年宮殿的金碧輝煌在哪里?當年宮廷的絲竹之音在哪里?仰望藍天,一片靜謐;俯視大地,一片靜謐。天地間一片沉默。落寞的城墩像一位垂垂老者在思索著什么,向人們訴說著什么。我滿懷蒼涼走下城墩,不停地問自己:什么才是一個人追求的永恒?是可以讓男人彰顯魅力的權力?還是可以讓女人驚艷絕倫的金錢?
帶著滿腹的疑問行走在曾人流如織的古城遺址,腳下寥落的荒草枯枝、失意的瓦礫殘片放下了曾經的驕傲,謙和地向我述說著它歷經光耀風雨后的徹悟:建筑無論多么堅固奢華都會坍塌湮滅;權力無論多么強大都會更迭失去;金錢無論擁有多少都會轉瞬即逝。而國無德不強,人無德不立,業無德不興。所以唯有德——才能天長和地久!
同伴倒掉了鞋中的沙子,非常失望地說:“唉,辛辛苦苦跑了一天,就看到幾堆白土,收獲了兩鞋沙粒。”
我壞笑著看著她。她生氣地說:“瞧你那樣子是不是偷偷撿到赫連勃勃的印章了?”
我大笑說:“比赫連勃勃的印章還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