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改革開放的40年既是經濟高速發展的40年,也是制度變遷的40年。高速發展的40年與制度變遷的關系正是本文要重點探討的問題。
40年經濟高速增長具體表現可從以下層面進行清晰地概括,從1978年到現在,我國國內生產總值(GDP)以平均每年以年均近9.6%的速度增長;微觀層面體現在世界500強企業數量實現從零到115家的飛躍,基礎設施建設有了質的飛躍,如高鐵運營里程已達到2.5萬公里,在全球占66%。這些成就堪稱為中國高速增長的奇跡。
改革開放的40年是中國向市場經濟體制邁步、完善的40年,實質就是制度變遷的40年。學界把改革開放同樣認定為制度變遷過程,這場制度變遷是從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的轉型,從公有制向以公有制為主多種經濟成分并存轉變,亦是一種對傳統舊制度的摒棄、轉型和升級,讓更多的人參與到新體制改革中來,逐步實現從“權利限制秩序”到“權利開放秩序”的轉變。
40年制度變遷的內容是豐富而又深刻的。既涉及經濟、政治,也涉及社會、文化等。從總的方面來看,我國對經濟制度變遷投入是最多的,這里的變遷包括對原有一些制度的否定或廢除,也包括建立新的制度或從市場經濟國家引進新的制度。我國制度變遷的重要特點是漸進,即對于一些不適應生產力發展的制度進行變革或調整。所以我國制度變遷有先有后,有全面試行的,也有的在試點中。我國制度變遷是一個系統工程,既包括正式制度變遷,也包括非正式制度變遷。既包括“土生土長”的制度變遷(如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也包括從國外引進的與市場經濟相適應的制度。
40年制度變遷重視基礎性制度變遷(如產權制度)及其完善。一國制度變遷最關鍵的是基礎性制度變革。基礎性制度最重要的就是產權制度。20世紀70年代未80年代初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是中國制度變遷最為成功的案例。當我們推進經濟體制改革時,是價格改革在前還是所有制改革在前的爭議非常激烈。實踐證明,所有制改革最重要。產權改革不到位,價格改革也就失去了支撐。社會主義制度的性質決定了我國產權改革的方向。中共十六大(2002年)報告中指出:既要毫不動搖地發展公有制經濟,又要毫不動搖地支持、鼓勵發展非公有制經濟,保護合法者的勞動收入,進一步完善保護私人財產權利的法律法規。以后黨的會議和憲法修正等出臺的一系列規章制度都越來越強調對財產權的界定及保護。
40年制度變遷是一個從計劃經濟體制改革到市場經濟體制建立及完善的過程。制度變遷對中國經濟發展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交易成本的節約。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經濟高速增長得益于體制成本下降、低成本的優勢,體制成本是解釋中國經濟增長及其變化的關鍵。體制成本的下降是我國從計劃經濟體制轉向市場經濟體制中制度變遷的結果。制度變遷導致體制成本的下降。同時,企業、社會福利也將得到提升,這一過程在一個被認為有效率的制度安排中實現。也就是說改革開放40年的成就來源于經濟高速增長,高速增長的原因來源于制度變遷,制度變遷起著節約交易成本的作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的降成本就主要是通過深化改革降低我國的制度性交易成本。
二是促進專業化分工與社會發展。專業化、分工與市場有著內在的聯系。計劃經濟體制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不利于分工的發展,而分工是受市場范圍的限制。40年的制度變遷不僅促進國內的改革,也促進了中國的對外開放。
中國從傳統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的過程是一個經濟高速增長的過程,而高速增長的動力來源于制度變遷,40年的制度變遷創立了不同于計劃經濟時期的動力機制和激勵機制。諾思把制度變遷視為經濟增長的內生變量,在他看來,有效率的經濟組織和制度變遷是經濟增長的關鍵。我國制度變遷具有中國特色,這主要表現為:
1. 中國制度變遷并不根源于“華盛頓共識”。在當今世界制度變遷中的認知、目標、方式及共識越來越重要。20世紀80年代,以“華盛頓共識”為藍圖的制度并沒有在廣大發展中國家試驗成功,相反,不符合“華盛頓共識”的中國卻在制度變革中獲得較好的發展。與同一時期其他社會主義轉型國家相比,中國經濟沒有危機四伏,反而在改革開放40年中經濟穩定、快速發展,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模式,并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產生這場經濟奇跡的主要力量在于制度因素對經濟發展的決定性作用,制度變遷成為經濟增長的驅動力。
2. 中國并沒有采用激進的制度變遷方式,而是漸進的制度變遷方式。事實證明,中國改革開放40年能保持高速增長是運用漸進改革方式培育新的體制。中國制度變遷是一個連續不斷創新過程,邊際性的改革方式擴大了市場交易容量、增加了市場交易機會、降低了交易成本。20世紀80年代末,東歐等社會主義國家全盤吸收西方發達國家的經驗,推行“休克療法”式的制度經濟改革路徑。中國與此相反,沒有采用快速市場化改革策略,而是遵循增量改革路徑,從漸進式的改革路線出發,逐步推進市場化改革。在具體的改革實踐中,先試點后推廣、先局部后全國,先農村后城市、先沿海后內地,從而形成了一種漸進式改革模式。
3. 中國把自下而上的制度變遷與自上而下的制度變遷結合起來。由1978年開啟的一場以誘致性為主要特色的制度變遷在安徽小崗村悄然興起,隨后這一模式在全國農村得以推廣,農民通過包產到戶明晰了責權利,以大包干為起點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顯著提升了制度績效。
(四)實驗室診斷 取肝、脾作抹片,革蘭氏染色鏡檢,見單個或2~5個短鏈狀革蘭氏陽性球菌。無菌取6份肝、脾分別接種普通瓊脂平板及血液瓊脂平板,經37℃24 h培養,普通平板上形成圓形、濕潤、不透明凸起的光滑菌落,繼續培養菌落變成橙黃色。3份在血液瓊脂平板上形成白色圓形菌落,周圍有溶血環,取上述菌落作革蘭氏染色鏡檢,見典型葡萄串狀的革蘭氏陽性球菌。
科斯認為,中國改革之所以能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功,原因就在于存在著兩種不同路徑的改革:自上而下由政府推動的改革(頂層設計)和自下而上誘發的邊緣革命(底層創新),兩者之間相輔相成。改革開放迄今40周年以來制度變遷的基本軌跡,可以概括為前半期和后半期,前期(1978—1994)是制度自發演化階段,也就是誘致性變遷階段,如家庭承包責任、鄉鎮企業等改革階段,制度變革是經濟活動中各當事人面臨獲利機會而自發從事制度創新,具有誘致性制度變遷特性。分稅制后,政府財力不斷增加,為強制性制度變遷奠定了物質基礎。尤其是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后,我國制度變遷中政府的因素增加,通過自上而下的政府主導的強制性制度變遷來完善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4. 中國的制度變遷就是從“權利限制準入秩序”到“權利開放準入秩序”轉變。從計劃經濟體制轉變到市場經濟體制實際上是一個“權利限制準入秩序”到“權利開放準入秩序”的轉變。社會主義制度就包含了“權利開放準入秩序”,社會主義制度比“權利開放準入秩序”的內含還要豐富。在諾思、瓦利斯和溫格斯特的看來,歷史上僅有少數的國家實現了長期經濟增長,原因在于這些國家實現了從“權利限制準入秩序”到“權利開放準入秩序”過渡。從限制到開放是改革開放國家的基本特征。
改革開放后,中國開始向權利開放秩序變遷。開放的含義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在于政治精英愿意改變現有的制度。從限制的制度轉向開放的制度。改革開放后,以鄧小平為總設計師的領導層,確定以經濟發展為主要目標,通過解除經濟管制、對外開放等相關制度變革,讓全民所有人參與到改革中來。另一方面從“權利限制準入秩序”到“權利開放準入秩序”轉變的過程也是從人格化交換向非人格化交換轉型,人格化交換框架是自發演化生成,非人格化交換是政治穩定以及潛在收益增長所必需的。隨著改革開放的半徑逐漸擴大,打破了原有計劃經濟體制下的制度,原先植根于傳統體制下的人格化交換關系逐漸瓦解。這既有利于我國以價格機制為核心的市場經濟體制的形成,也有利于國家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的現代化。
任何制度變遷都是有理論支撐的,我們從以下三個方面探討中國制度變遷的理論支撐。
(一)中國制度變遷的主要理論依據一直來源于馬克思主義及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中國40年的制度變遷從沒有偏離過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指導,這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馬克思主義理論一直是我國從小學到大學的政治教育的基礎。它是我國的意識形態。主流的意識形態決定著制度變遷的方向。統一的意識形態也有利于降低制度變遷的成本。二是我國的政治經濟學研究一直是以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為基礎的。建立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成為我國的共識。三是把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也就是從改革開放之日起到現在,中國經歷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到“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演進過程,在40年的改革開放過程中,我們始終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
(二)東歐經濟學對中國尋找制度變遷的理論依據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東歐經濟學是指社會主義經濟體制改革過程中形成并發展起來的研究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流派。其主要代表人物卡萊斯基、布魯斯、卡德爾、科爾奈、奈科什·納吉、錫克、科斯塔等。20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東歐經濟學開始傳入中國,引起了中國學者的共鳴,這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東歐國家大多是社會主義國家,他們先于中國改革,所以他們的理論用于分析中國問題沒有什么意識形態的阻礙。東歐經濟學在經濟體制及制度變遷的方向上、在基本制度方面、在改革的取向上都對我國理論界產生重要的影響。二是東歐經濟學注重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研究,并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與西方經濟學進行比較研究,他們并不是一味排斥西方經濟學,而是有批判地吸收。當然,東歐經濟學也有局限性,如對市場經濟體制的認識不夠深入。
(三)新制度經濟學為中國制度變遷的頂層設計提供了方法論的指導。東歐經濟學對于我們認知傳統計劃經濟體制的弊端是有比較大的啟迪作用的,并告知我們應該改革什么,而新制度經濟學則更有利于我們探討制度變遷的目標、動力及制度變遷過程中的問題。
20世紀90年代初,西方新制度經濟學開始傳入我國。某種程度上說,我國的改革開放實際上就是一場制度變革,而這場制度變革與新制度經濟學引入到中國相重合,這也使新制度經濟學成為對中國改革開放進程影響最大的經濟學流派。以科斯為代表的新制度經濟學與中國制度變遷在兩大問題上是契合的:一是新制度經濟學強調資源配置的最優問題與既定經濟社會的激勵結構相結合才能研究經濟運行問題,而激勵結構是由制度及產權決定的,這又是對新古典的超越。在科斯看來,產權明晰是市場交易的前提。權利和權力配置問題對于像中國這樣一個從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的國家來講,遠比單純的資源配置問題更為基本,更為重要。這些也一直是中國制度變遷的核心問題。二是科斯對市場制度整體的理解對中國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問題提供了分析的框架。科斯把交易成本和產權引入經濟系統分析之中,這有利于我們分析制度變遷中的問題,從而為制度變遷提供依據。
制度變遷所帶來的紅利是我國改革開放過程中最大的紅利,這些紅利還遠沒有釋放出來。黨的十九大為我國下一步的制度變遷指明了方向。未來我國制度變遷理論研究要重點解決四個方面的問題。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市場決定資源配置的市場經濟體制制度化建設的問題,而其余三個方面與這點是密切相關的。
1. 要從政府主導的市場經濟轉變到讓市場決定資源配置的市場經濟
改革開放的40年也是我國不斷深化對政府與市場關系認知的過程。如何從政府主導的市場經濟轉向讓市場決定資源配置的市場經濟是我國深化改革及制度變遷最核心的問題。這個轉變的難度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對政府主導經濟的路徑依賴;二是對舉國體制的問題我們還認識不夠;三是政府的權力沒有受到限制,政府與市場的邊界沒有“制度化”。我國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更需要讓市場決定資源配置。
2. 要把對外開放與深化市場經濟體制改革有機結合起來
中國的改革與開放是相互促進的。開放對中國改革的促進作用表現為:一是國外觀念及思想的進入有利于中國改革;二是國外商品、技術及投資進入中國有利于中國生產能力的提高,這包括競爭的壓力;三是開放有利于國外先進的制度進入和變革我國原有的制度。如中國加入WTO后就廢除了許多與國際規則相沖突的規則。問題是這些開放的好處往往是潛在的。這次中美貿易摩擦和矛盾更堅定了我國對外開放的決心。開放會倒逼中國改革和制度變遷。開放不僅可以打破利益集團對中國改革的阻礙,而且有利于打破制度變遷中的路徑依賴。40年的制度變遷表明,越是開放得越好的時機,也是改革越有成效的時機。要把對外開放與深化市場經濟體制改革有機結合起來。
3. 要深化要素市場的改革,改革和完善要素產權制度
改革和完善要素產權制度是讓市場決定資源配置的基礎和前提條件。這40年的制度變遷過程中,我們在商品市場體系的制度變遷中取得了較大進展,其制度體系也基本形成,但要素市場(如土地、資金、勞動力等)還相對滯后,這嚴重地制約了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的發揮。我國當前經濟中存在的一些問題和矛盾與我國要素產權制度改革不到位是有關的。因此,未來制度變遷必須把要素市場化改革作為全面深化改革的突破口,要深化要素市場的改革,改革和完善要素產權制度。
4. 要把生產技術與社會技術結合起來
制度變遷要把生產技術與社會技術結合起來。社會技術是指社會制度創造行為模式的方法或機制。生產技術是指將投入轉化為產出的方法。但是,生產過程也只有在適當的制度框架下才會產生效率。生產技術在國家之間是容易移植的,而社會制度的移植卻是相當困難的。無法應用新社會技術成為貧窮國家經濟增長的主要障礙。從改革開放40年的過程來看,我國更重視生產技術的引進,社會技術的引進重視程度還不夠。我國更加開放的改革取向有利于社會技術的引入,在堅持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的前提下,要大力引進國外先進的社會技術,社會技術與生產技術同樣重要,要把生產技術和社會技術結合起來,構建現代化經濟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