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力 王璐
中美關系被視為21世紀最重要的雙邊關系,而中美貿易進程是全球經濟穩定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多年來,從理論與實際角度都證明了中美貿易的順利進行是互利共贏。然而,在美國國會、利益集團、媒體和智庫等多方面的影響下,中美貿易關系頻頻出現問題,貿易失衡現象不斷沖擊著中國對美國的貿易環境。
本文論述的主體對象為美國智庫對中美貿易關系的研究,從雙重認知評估的視角探討美國智庫對中美貿易關系的影響,最后提出相應對策,通過政府和市場以及社會集體力量的推動,化解雙邊貿易中的不利因素,實現雙邊政策的互補互利,確保中美貿易關系的健康發展。
本文試圖對美國智庫研究過程中的兩個關鍵要素:中美貿易關系現狀認知評估與中美戰略態勢認知評估進行分析,通過該雙重認知評估的視角,探討美國智庫內部的認知、思維方式以及敵對意識等因素和智庫外部的政府、利益集團以及輿論等因素對智庫研究成果,特別是對中美貿易關系研究成果的影響。
美國智庫的研究聚焦社會、經濟、貿易、外交和政治等諸多領域,資金主要來自于私人和公共團體的捐贈,并且直接從事公共政策研究。針對美國公共決策的主體數量多、變化快、程序復雜、周期漫長的局面,美國智庫集聚專家、學者的集體智慧,依靠高效的運維和專業的意見,服務于公共政策的決策者,逐漸發展為影響美國公共決策活動的重要主體之一。在中美貿易關系方面,美國智庫的研究成果生成過程可以概括為:美國智庫對華貿易研究→研究成果的輿論通報→參與聽證經貿決策相關國會→政策目標預測與方案擬定→決策預案推薦、聽證與提交→輔助政府行政貿易政策評估→政策出臺。
雖然美國智庫的對華貿易研究不可避免地會受到美國利益集團的影響,但是本文在此處假定美國智庫學者并非事先帶著結論開展對華貿易研究的。美國智庫學者在確定對華貿易政策具體需求、正式選題立項后,會進行廣泛而深入的調查,從國內外收集各種相關的信息。
在對華貿易研究的第一階段,美國智庫學者會對盡可能準確地評估中美貿易關系的現狀,確認美國在中美貿易關系中是受益者還是受害者、受益或受害的程度,確認中國是美國經濟霸權的挑戰國、疑慮國還是維護國。在此基礎上,他們會從實現美國國家利益最大化或者研究委托者利益最大化的原則出發,初步提出最具可行性的對華貿易政策建議。
在對華貿易研究的第二階段,美國智庫學者會對中美戰略態勢進行評估,主要分析中美綜合國力差距和美國對華戰略需求。由于權力轉移導致美國智庫學者的心態發生變化,他們對美國對華貿易逆差的敏感程度與中美綜合國力差距之間的關系是非線性的。在中美綜合國力差距迅速縮小的情況下,美國智庫學者對美國對華貿易逆差的敏感程度卻是加速增強的。
發布成果是美國智庫研究成果生成過程的最后階段,發布方式主要可分為三大類:一是參加國會聽證,直接向國會議員展示其研究成果;二是通過傳統出版物向社會公開發表,或直接提交給政府;三是通過互聯網直接向大眾發布研究成果,吸引觀眾,組織討論,進行交流,從而擴大影響。
美國智庫學者根據自己對中美關系的印象提出外交政策建議,而不是根據中美關系的現實提出外交政策建議。他們的對華研究同樣受到各種認知因素的影響或干擾,其研究結果不可能符合完全理性。這些制約因素既有基于客觀國際環境的構成因素,也有基于人為引導的運作因素,本文按這些影響因素的來源,將其分為來自智庫自身研究認知能力的內部影響因素和來自政府、企業、社會等研究環境的外部影響因素。我們將美國智庫對華貿易研究中的錯誤認知因素確定為“認知相符”“誘發定勢”“類比思維”“強敵意向”四個主要影響因子。
在中美關系中,認知相符現象最容易導致美國智庫學者對中國的國家身份和行為意圖產生誤判。如果美國智庫學者把中國視為美國的對手,他們就會傾向于認為中國的任何行為都是為了損害美國的利益,中國的合理要求也會被視為無理要求。美國智庫學者通過對中國特征和行為的歸納來確定中國的國家身份,然后根據主觀判斷的中國國家身份通過演繹來解釋中國的行為。因為中國是社會主義國家,堅持以公有制為主體,所以部分美國智庫學者認為中國的國有企業在與民營企業競爭時獲得政府的額外支持,總是指責中國政府給予出口企業巨額的財政補貼,總是不愿承認中國符合完全市場經濟地位。如果美國智庫學者僵化地認知中國的國家身份,就會提出不合時宜的對華政策建議。從中美關系演變的歷史來看,根據中國不同的國家身份,美國智庫學者往往會對中國同樣的行為給出完全不同的解釋。
在中美關系中,誘發定勢現象也會導致美國智庫學者對中國的行為意圖產生誤判。在誘發定勢現象的作用下,美國智庫學者容易高估美國的影響力和受到他國影響的程度。在美國推出某項外交政策后,美國智庫學者傾向于把他國隨后推出的相關外交政策視為對美國外交政策的回應。如果美國的外交政策遭遇挫折,美國智庫學者傾向于認為這是對象國采取敵對行為的結果,而不會輕易質疑美國的外交政策本身是否合理。如果國際或地區局勢保持和平與穩定,美國智庫學者會將其歸功于美國治下的和平;如果國際或地區局勢陷入沖突與動蕩,美國智庫學者會將其歸咎于挑戰國的破壞。
類比思維同樣會導致美國智庫學者對中國的國家身份和行為意圖產生誤判。美國曾長期把中國視為另類的“他者”,基于這種充滿敵意的“他者”想象,很多美國智庫學者認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紅色中國對美國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威脅。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沒有先例,如果美國智庫學者基于歷史上由貿易戰引發爭奪世界霸權的經驗,認定社會主義的中國在崛起過程中必然會挑戰美國的霸權,而這種挑戰將從雙邊貿易失衡開始,他們就會對中美關系抱有悲觀的看法,進而提出消極的對華政策建議。這種類比思維是美國對中國“和平崛起”的發展戰略和良好意愿充滿懷疑的重要原因,因為在歷史上找不到“和平崛起”的例證,中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也是前所未有的嘗試與探索。
強敵意象會使美國智庫學者夸大中國對美國造成的威脅,從而提出消極的對華政策建議。中國在美國智庫學者眼中呈現出強敵意象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原因。首先是因為中國在冷戰結束后綜合國力的穩健增長,尤其是近十年來中國軍事實力的迅速提升;其次是因為中國是中央集權的社會主義國家,美國智庫學者傾向于認為中國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中國政府與國有企業對外都是團結一致的,地方政府和國有企業的對外行為都代表了中央政府的意志;最后是因為中美貿易逆差逐年擴大,美國智庫學者認為在美方對外貿易政策沒有發生大幅調整的情況下,逆差無法抑制的原因必須歸咎于中方的刻意布局。正是基于強敵意象,所以中國企業的海外投資經常被美國智庫學者視為中國政府對外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很多中美貿易關系中純粹的經濟問題也因此上升為政治問題和戰略問題。
內部因素影響美國智庫對華貿易研究成果的發展方向、客觀性與準確性,而研究成果是否能夠產生一定程度的公信力與可執行性,并被政府采納、進一步形成美國對華貿易政策,還要看它們多大程度上受到外部研究環境的制約。美國智庫學者研究的外部制約因素就其結果來看,可以簡單歸結為一條:能否被美國政府采納。影響這一結果的因素自上而下可分為四個層面:國家戰略需要、本屆政府運作、利益集團訴求以及公眾輿情走向。因此,我們將這些外部因素總結歸納為四點:“對華大戰略一致度”“治國理念一致度”“利益集團一致度”以及“公眾輿論一致度”。
美國智庫學者提出的對華政策建議是為美國對華戰略服務的,其政策建議必須符合美國對華戰略才會被美國政府采納。冷戰結束后近30年的歷史顯示,中美兩國綜合國力的差距不斷縮小,而中國國家發展方向與美國的“期待”之間差距越來越明顯。由于美方越來越認定崛起的中國不會變得“更像美國”,甚至可能成為其挑戰者,因此對華焦慮感越來越強,越來越傾向采取直接、強硬的手段來應對中國,美國對華戰略中的消極面比例越來越大。隨著影響中美貿易關系的負面因素逐漸增加,中美貿易摩擦的頻率和烈度也逐漸增加,美國智庫學者提出的消極的對華政策建議也越來越容易被美國政府采納。
歷任美國總統的治國理念并不完全相同,很多美國總統都有明顯的價值傾向和政策偏好。在中美關系中,歷任美國總統不同的治國理念,對中美關系的發展產生了鮮明的影響。信奉現實主義的喬治·布什總統雖然在國會和輿論的壓力下對中國實施了一系列制裁,但仍想方設法維護同中國的正常關系,幾次動用總統的否決權反對國會取消或有條件延長中國最惠國待遇議案。克林頓總統具有較強的理想主義色彩,在執政初期將人權問題置于對華政策的首要位置,把中國的最惠國待遇問題作為向中國施加壓力、促使中國按照美國的條件處理人權問題的杠桿,把意識形態和價值觀作為美國對華政策的出發點。在對華“人權外交”屢遭挫折后,克林頓才不得不宣布把人權與貿易問題脫鉤,無條件給予中國最惠國待遇。很顯然,美國智庫學者提出的對華政策建議,只有與時任美國總統的治國理念相一致才容易被采納。
美國政治在很大程度上是利益集團政治。美國政治體制的特點導致利益集團對美國的政府決策和社會生活發揮著重大的影響。20世紀90年代之后,美國對華利益集團在力量規模、組織構成與活動目標等方面均發生了較大的變化。工商利益集團、勞工利益集團與中美貿易關系有直接的利害聯系,美國政府最終出臺的政策是政府與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相互妥協的結果。然而,不同利益集團對美國外交政策的影響力是不平衡的,因為不同利益集團在同一個問題上所牽涉的利益與感興趣的程度并不一致。強勢利益集團比弱勢利益集團更能影響美國政府的外交政策。在中美貿易關系中,美國智庫學者提出的對華貿易政策建議如果符合強勢利益集團的需求,那么就更容易被美國政府采納。
公眾輿論在很多時候并不是鐵板一塊,民眾中的多數派意見構成了主流公眾輿論。在對華政策問題上,美國公眾輿論發揮著與利益集團同樣重要的影響作用。美國智庫學者提出的對華政策建議,如果不符合主流公眾輿論的傾向,就很難被美國政府采納,因為美國總統通常不愿意違背大多數選民的意志。因此,智庫在大眾媒體上的上鏡率是衡量該智庫影響大小、成功與否的重要指標。智庫通過媒體傳播外交思想、影響外交決策,由此帶來的公眾影響要比在國會作證或遞交報告大很多。
本文研究美國智庫的對華研究如何影響中美貿易關系,最終目的是為改善中美貿易關系提出有益參考,筆者認為,宜采取以下一些應對措施:
對于美國智庫學者的研究和政策建議,中國官員和學者最為關心的是其中表現出來的政策傾向。改善中美貿易關系的第一條對策,就是正視美國智庫的對華政策傾向性。一方面,我們要清楚地認識到,只要美國智庫學者還服務于美國,那么他們的研究成果根本上就是為美國的國家利益服務的;另一方面,美國智庫學者發表的言論通常都具有明確的政治目的或者經濟目的,所以不一定都是肺腑之言或者真知灼見。對于美國智庫的研究成果,我們要重視的是美國智庫學者對美國人說了什么,而不是他們對中國人說了什么。
美國智庫學者眼中的中國國家身份對于美國智庫學者提出的對華政策建議的傾向性具有重要的影響。繼續塑造良好的中國國際形象,有助于讓美國智庫學者給予中國的國家身份更加積極的評價。隨著綜合國力的穩健增長,中國越來越受到國際社會的關注。國際社會關于中國國際形象的看法并不一致,既有積極的、肯定的,也有消極的、否定的。中國要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就需要塑造文明、民主、進步、和平、環保的國際形象,不斷減少消極的、負面的形象,進一步提高中國在國際社會中的親和力與感召力。
一要加強中美兩國智庫之間的“二軌外交”。相對于政府間的“第一軌外交”,通過學者、退休官員的交流,以民間形式進行的非官方“第二軌外交”更適合智庫交流。二要關注和支持美國智庫的當代中國問題研究。很多美國智庫學者給予中國評價不高,不是因為仇視中國,而是因為他們并不真正了解中國。為了避免美國智庫學者在研究當代中國問題時,因為得不到真實的資料而得出對中國不利的結論,中國政府應該主動向他們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研究資料,盡可能地支持他們開展客觀與真實的當代中國問題研究,換言之,不能消極地旁觀和等待,而要積極地支持和引導。
中美貿易關系具有濃厚政治色彩,參與主體早就不局限于中美兩國企業和政府,美國智庫對中美貿易關系的影響僅次于美國國會和利益集團。美國智庫提出對華外交政策建議并影響中美貿易關系是一個復雜的、動態的、循環的過程。
美國智庫學者的對華研究成果只有與美國的對華大戰略相一致,與美國總統的治國理念相一致,與美國的強勢利益集團的需求相一致,與美國主流公眾輿論的呼聲相一致,才容易被美國政府采納。有鑒于此,我們要正視美國智庫的研究成果,繼續塑造中國政府和企業的良好國際形象。為了避免美國智庫學者因為缺乏了解而提出不恰當的對華貿易政策建議,中國政府應該創造更多的條件開展中美兩國智庫之間的“二軌外交”,密切關注和積極支持美國智庫的當代中國問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