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林永芳(福建龍巖)
“環保”這個詞匯,看起來比較光鮮,似乎只是近幾十年才有的事。那么古人是不是就沒有環保方面的困擾呢?試看古代長安地下水污染的故事。隋朝開皇二年(582年),隋文帝命令宇文愷修建大興城(唐長安城,今西安城)。此君官至工部尚書,大概相當于今天的住建部長,被后人稱為“建筑大師”、隋代的城市規劃和建筑工程專家,專業水平毋庸置疑。
大興城不是在舊有基礎上進行改建、擴建,而是在短時間內拔地而起的新城。為什么不能在舊址擴建而只能另擇新址興建呢?因為地下水污染啊!漢長安城自漢高帝七年(前200年)興建以來,一次次做首都,歷經782年,污染嚴重,“水皆咸鹵”,打井取的水不能用,生活不便。拋棄原址,遷都另建,這就是當時朝廷針對嚴重水污染的應對之策。
可隋文帝給的工期太短,開皇二年六月動工,十二月基本竣工,次年三月即正式遷入使用,前后僅九個月。宇文愷為了省工省時,在鋪下水道時,并未將地下管道連在一起,而是留了許多未連通的豎管,導出的污水自由排放。
三百多年后,朱溫劫持唐昭宗遷入洛陽,原因之一就是“長安水苦”——換言之,拜糞便尿液生活污水所賜,國際化大都市長安的地下水已嚴重污染而鹽鹵化,不再適合大規模人群居住了。瞧,隋大興城(唐長安城)又和當年的漢長安城一樣,被嚴重的地下水污染給毀了。事實上,從此以后,長安再也沒有扮演首都的角色。這是否也可視為急于改善、粗暴治理而陷入輪回的一個樣本?
可要是以為古人不重視環保問題或者相關規定不夠細、懲罰措施不夠嚴,那就錯了。早在遠古時,舜就立了一個機構叫“虞”,被稱為世界上最早的“環保部”。到了周代,“虞”的規模更大,分工更細,有山虞、川衡、林衡、澤虞等四個平行部門。其中,山虞負責制定保護山林資源的政令,被美國學者埃克霍姆稱為世界上最早的“山林局”;林衡負責巡視山林、執行禁令,川衡和澤虞則負責管理河流湖泊。
歷朝歷代都制定了一些關于保護環境的法規,戰國時的秦國還頒布過一部專門的環保法令《田律》。古代對違反環保法令者的處罰相當嚴厲。《管子·地數》記載,在齊國,破壞封山是死罪,不得赦免;違令者左腳先踏進山林,就砍掉左腳;右腳先踏進山林,砍掉右腳。《韓非子·內儲說》記載,“棄灰于公道者斷其手”,把灰燼之類生活垃圾倒在街道上的要剁手。后來不再如此血淋淋,但也夠狠。如唐宋時隨便燒荒者“笞五十”,“伐毀樹木”則以偷盜論處。
可這些禁令,實際執行效果如何呢?仍以水環境保護為例吧,唐宋法律都規定,將污穢物亂排到街巷的,杖六十——若這條法規真能阻止污染,那么上文所說的朱溫挾唐昭宗遷洛陽時就不會出現“長安水苦”這個理由了。
再來看看我們的鄰居印度。《印度環境保護法》1986年頒布實施,其特色便是:“傘形”立法架構、細化刑事制裁措施、有公民訴訟條款。任何人有權報告其發現的嚴重環境違法行為,并可以在報告60天后向法院起訴違反環境法律的個人、企業和政府部門。可這些法律措施并未能改變恒河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作為印度人心目中的“圣河”,它15世紀就被詩人卡比爾記錄為“地獄沿著恒河漂流而下,河里漂浮著男人和野獸腐爛的尸體”,而且在2007年被評為世界五條污染最嚴重的河流之一。游客們拍下的鏡頭令人作嘔——虔誠的人們在漂浮著垃圾、混雜著糞尿的恒河水中怡然沐浴,對于身邊那些漂浮的腐尸和不斷撒入的骨灰視若無睹,安之若素。
政府可沒有“圣浴”者們那么淡定,他們真的很想下大力氣治理好它。2014年12月,印度政府派出120個專家組研究恒河118條支流的生態狀況,研討通過了76個旨在凈化恒河水的方案,計劃撥出超過15億美元拯救這條圣河。可該計劃至今仍遭受重大挫敗,是何故?貪污低效、技術瓶頸、傳統習俗、信仰障礙等等,每一塊都是難啃的骨頭。
可再難啃也得啃啊。既不急躁,也不停步,才有望重現綠水青山。話說萊茵河也曾一度淪為“歐洲最大的下水道”,其凈化耗了大約20年。倘若當初知難而止或急于求成,還會有今天的萊茵河嗎?因此,治理生態污染局不能知難而退,更不能敷衍應付、草草了事,要有釘釘子的毅力,向頑疾、痼疾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