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沈淦(江蘇南通)
刑部尚書盛安“須眉蒼然”,即眉毛胡子都白了,估計他即使沒有七八十歲,也該有六十開外了吧?刑部尚書掌管全國的司法與刑獄,是最高法官,古時候又被稱為“司寇”。而盛安呢,也以古代那些著名的司法大臣自命,決心要做一個深受官員與百姓們都衷心愛戴的好法官。
乾隆十三年(1748)春天,跟隨乾隆帝弘歷東巡泰山的皇后富察氏病逝于巡行途中的德州,年僅37歲。富察氏16歲時就嫁給比自己年長一歲、當時尚是皇子的弘歷,夫婦倆相當恩愛。弘歷一登基,就冊封她為皇后。對于她的早逝,乾隆自然悲痛異常,當即日夜兼程地趕回北京,為她穿十二天喪服,并親手寫作了一篇《述悲賦》:
“……嗚呼,悲莫悲兮生別離,失內(nèi)位兮孰予隨?入椒房兮闃寂,披鳳幄兮空垂。春風(fēng)秋月兮盡于此已,夏日冬夜兮知復(fù)何時?”
既然皇帝如此悲傷痛苦,全國各地的文武官員們也都紛紛請求進京,既吊唁可敬的皇后娘娘,又撫慰皇上那顆受傷的心;另一方面,這不正是獲得皇上青睞的好機會么?然而,讓這些官員沒有想到的是,本是去討好皇帝的,結(jié)果卻撞在了槍口上。
清朝有個規(guī)矩:國有大喪,比如說皇帝、皇后或皇太后去世,一百天后才準許剃發(fā),以表示因為悲痛,顧不上收拾自己的儀表。然而這個規(guī)矩事實上并沒有被嚴格執(zhí)行。比如說十來年前雍正帝駕崩,有些人在百日內(nèi)剃了頭,卻未遭追究。但這一次,大概是深愛皇后的緣故吧,乾隆皇帝較起真來,頓時,有人因為不守規(guī)矩剃了頭而被處以死刑,如大臣周學(xué)健、瑟爾臣等。
恰在此時,錦州知府金文淳在進京之前稟明上司獲得允許后,也剃了發(fā),卻在進入京城后被人檢舉揭發(fā)了。乾隆帝勃然大怒,命令立即將他綁赴市曹,開刀問斬。盛安便一邊磕頭一邊請求道:“金文淳是個官職卑微的小臣,對國家的這個制度不大清楚,再說他是先請示了上司,然后才去剃發(fā),情有可原,請求皇上寬恕他吧。”乾隆怒斥道:“你竟敢替金某來向朕游說么?”盛安答道:“臣身為司寇,只是在盡自己的職責(zé)而已,并不認識金某,也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但是如果今天為了迎合君主而破壞法律,日后怎能再公平執(zhí)法呢?”乾隆氣壞了,命令武士將他捆起來,拉到法場與金文淳一齊砍頭。盛安仰天長笑,嘴里只說:“老臣辜負了朝廷的恩德。”從容跟隨著武士離去。過了一陣,乾隆卻懊悔了,急忙命令近侍騎著快馬趕赴法場,將盛安與金文淳一并赦免了。
盛安接到赦免令時,平靜地磕頭謝恩,神色與平常沒有二樣。其時法場上“萬目共睹”,早已擠滿了圍觀者,人們都贊嘆地說:“這才是真正的司寇啊!”第二天,乾隆就傳旨讓盛安進入“上書房”,當諸位皇子的老師,并說:“盛安連朕都不畏懼,何況皇子們呢!”
上面這個故事載于清人愛新覺羅·昭梿的《嘯亭雜錄》與民國年間葛虛存編撰的《清代名人軼事》,都屬于野史;正史《清史稿》的記載則略有不同:周學(xué)健起初并沒被處死,而是罰做苦役,不過在抄家時發(fā)現(xiàn),這個姓周的還有貪污罪,乾隆才將他與滿族大臣瑟爾臣一并處以死刑。那么,周某與瑟某究竟是什么職務(wù)?《清史稿》第338卷記載得明明白白:瑟爾臣官居湖廣總督,即湖南湖北兩省的最高長官。周學(xué)健起先擔任閩浙總督,即浙江、福建兩省的最高長官,后來又“加太子少保,授江南河道總督”。乾隆年間,作為總督的方面大員,還有直隸總督、兩江總督等,全國亦寥寥可數(shù)哪!想想吧,兩個官居總督的方面大員,僅僅因為皇后娘娘去世后的百日之內(nèi)理了發(fā),就命喪黃泉了。彼時彼刻,別說普羅大眾,連極品高官,也不具備“免于恐懼的自由”呢!
你再看那個老臣盛安,雖說先悲后“喜”,終究有驚而無險,你能確定他心中沒有“惴惴然”,沒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感覺?即使作為旁觀者,你不替他提心吊膽、捏一把汗么?尤其是,當“大辮子”充斥熒屏、不少人對“康乾盛世”頗為向往時,您可千萬別忘了,即使在那個“盛世”之中,也還有不太光鮮——甚至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另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