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林艷紅

天剛放亮，懶在被窩里不想起來的老戚用胳膊拐著老婆，讓老婆起來給他做碗熱湯面，他要坐早班車到市統計局報表。結果，老婆把熱湯面都端到桌子上了，他因為睡回籠覺，還沒有起來。為了趕早班車，他只好空著肚子騎輛自行車往客運站趕。

由于沙石公路不是很平坦，本應三個小時路程，用了將近四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匆忙闖入統計局大門，迎面遇見與他很熟絡的馬科長。馬科長欠他一個人情，扯著他的胳膊要請他喝酒。他說你等我一會兒，我把報表送去就來，結果臨近午休碰個閉門羹。

酒喝得很盡興。馬科長是鮮族人，感謝朋友情誼總是一醉方休以示心誠。老戚對朋友也是以誠相待。也就一個午休時間，兩人說起話來舌頭都大了，還都拍胸脯子高聲大嗓吹牛了。

返回單位時腦袋還暈暈乎乎的老戚聽見有人叫他，抬頭一看，是單位的頭兒。頭兒說，咋打晃呢？他打個嗝。頭兒捂住鼻子，喝多少？這么大味。他所問非所答，馬科長欠我一個人情，非請我喝酒不可。我不答應，他都急眼了。頭說，你上局里了？他說啊唄。頭兒又說，送報表去了？他眨巴幾下眼睛，可下回過味兒了，媽呀一聲，他趕緊拉開造革皮包的拉鎖，里面有個文件夾，一沓子報表還在文件夾里。

頭兒抹下臉說，這種事你干了幾次了？

老戚怯聲說，我改。

糊弄老娘們兒呢？

心虛的老戚頭都不敢抬。

明天趕緊送去！再耽誤事就靠邊站！

老戚推門進入統計科，副科長老崔扶他落座，還沏杯茶放在他的辦公桌上，輕輕碰他一下，別上火，明天再跑一次市里嘛。

有副手安慰，老戚心里松快些，順勢偎在椅子里。

老崔說，把茶喝了，解酒。

老戚閉住眼睛沒搭茬兒。

老崔說，晚上咱哥倆撮一頓？

不撮了。別耽誤事。

咱又不往死了整。適量而止。

我怕我管不住自己。

有我呢。

月上梢頭。

老崔結完賬從酒館出來，看見老戚沖著小樹解手，站不穩，后退幾步，被疾步而來的老崔擋住了。老戚解開褲腰帶，上前幾步，把那棵被解手的拳頭粗細的小樹系到他腰上，嘴里還口齒不清地叨咕什么。這陣勢老崔領教過多次，老戚喝高了就弄這景。他給老戚解開褲腰帶，重新系好，大聲說，科長，坐后架上，我送你回去。見老戚搖頭，又大叫，你不要命了？坐上！老戚被吼住了，乖乖坐到后架上，胳膊摟住老崔的腰。

鋪雪的路上，老崔小心謹慎，腳步很小，盡量往雪上走，有雪的路面不滑。一邊走，兩人偶爾閑聊。酒后吐真情，老戚說，王八蛋操的，嚇唬我，要是再耽誤事，叫我一邊拉兒站著去。老崔說，這話我聽得真亮的。老戚說，幸虧你聽見了。我沒敗壞人吧？老崔說，你沒敗壞人。我當時就在門后。不小心，老崔跌倒了，老戚連同自行車都壓在老崔身上。老崔先爬起來，趕緊扶起老戚，賠著小心問，摔壞哪了吧？

沒有。老戚說，這跟頭摔得好，腦瓜子不那么沉了。

這就好。沒摔壞就好。老崔把他又扶到后架上，繼續上路。

夜深了，風大了許多，行人漸稀。

快到目的地了，不知是路燈壞了，還是為了省電，一條街道只有兩個路燈亮著，朦朧一片。老崔又跌倒了，而且突然又沉重。老戚一定是摔壞哪了，都禁不住哼哼上了。老崔十分內疚道歉，科長對不起，腳打滑了。老戚罵街，王八蛋操的！大冬天的沒路燈！老崔從大氅里拿出半瓶酒，自己喝一口，接著把酒瓶子往老戚鞋底上歪，老戚聞見酒氣，說我也來一口，凍透了。老戚喝了一口酒后，老崔就把剩下的“福根兒”澆在自己鞋底上。三九嚴寒，滴水成冰。老崔扶老戚往起站，結冰的腳底打滑，雙雙猝不及防狠跌在地上。

兩人不同程度負傷。老崔的腳踝骨挫筋，敷幾貼膏藥后即可下地歪歪斜斜走幾步。老戚腰椎間盤舊疾復發臥床不起，稍一動彈，疼得直叫喚。

統計科科長一職便由腳踝骨痊愈的副科長老崔接任。不過，從此他對老戚的關照變成常態——每月發薪那天晚上，他必定提一瓶酒還有下酒菜親自上門陪老戚喝幾盅。兩人話不多，但有句話老戚一定要說，你如果叫我心里如作點，往后別再來看我了，我把你牽連得夠嗆了。老崔一仰脖咽下一盅酒，感慨萬千說，老科長，只要你活著，我指定來陪你喝酒。

責任編輯 付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