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邢書良
北京軍區《華北野戰部隊戰史》編寫組編纂、解放軍出版社2010年9月出版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華北野戰部隊戰史文獻選編》一書,給了讀者極大驚喜,給了軍史愛好者極大幫助。編纂者說,這本書收錄了華北野戰部隊1945年8月至1949年12月間的537篇作戰命令、指示、報告、信函,主要根據檔案館“保存的原始文電、原抄件、復制件等資料編輯,多數為第一次公開發表”,“為保持文獻史實原貌,除必要校勘、考訂和標點外,我們僅對部分文字作了必要注釋和說明”,如需要說明的歷史背景、事件、人物、地名和特定用語等,改正了明顯的錯別字。這幾行字雖簡單,但查閱過戰爭年代文獻資料的人深知,這并非易事。因為有些文獻的起草傳送是在分秒必爭的戰爭環境里完成的,來不及字斟句酌。當時隊伍的整體文化素養不高,不可能在行文上盡善盡美。再加上年代久遠,歲月侵蝕,歷史文件漫漶之處甚多,辨認起來困難極大,這都在考驗編纂整理者的耐心和功力。
但是,作為一個軍史愛好者,閱讀之后發現,這本書也存在一些毛病。現將自己認為錯訛的、粗疏的地方提出來,和大家分析、討論。
一、趙承綬不是太原綏靖公署副主任,此書和《毛澤東軍事文集》第四卷、《周恩來軍事文選》第三卷的注釋都是錯誤的。這一錯誤見此書第231頁對晉中戰役的注釋中“國民黨軍太原‘綏靖’公署副主任兼山西保安副司令、野戰軍司令趙承綬”的說法,和1993年12月出版的《毛澤東軍事文集》第四卷第485頁、《周恩來軍事文選》第三卷第408頁關于晉中戰役的注釋。這個錯誤不是近年才出現的,新華社1948年的電訊就是如此,如新華社晉中前線1948年8月4日電《晉中戰役戰果》中,有生俘“太原綏署中將副主任兼山西保安副司令兼閻匪野戰軍總司令趙承綬”的記載;新華社陜北1948年8月29日電《1948年7月份戰績》中,有生俘“太原綏署中將副主任兼野戰軍總司令趙承綬”的記載。但事實是,太原綏靖公署副主任為楊愛源、孫楚,趙承綬沒當過。趙承綬是閻錫山的重要干部,抗日戰爭期間曾代表閻錫山與日軍勾結,簽訂對日妥協的《日本軍、山西軍基本協定》和《停戰協定》,這影響到國民黨中央對趙承綬的態度和抗戰后對趙承綬的職務安排。1942年9月間在西安召開西北軍事會議期間,閻錫山派王靖國、趙承綬參加,蔣介石就指示趙承綬不得出席會議。這在蔣介石1942年9月5日、6日、7日《日記》中有明確記載。這種情況下,趙承綬不可能、也沒有擔任“太原綏靖公署副主任”這種必須國民黨中央認可的高職;更多時候,他擔任的是閻錫山“地方糧票”性質的職務,這是土皇帝閻錫山與國民黨中央周旋的結果,所以有些職務的名目屬于擅自編造,設立之時就含混不清,難怪外界的人和后來的研究者對他的官職莫衷一是了。
山西省檔案館編著、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出版的《二戰后侵華日軍“山西殘留”——歷史真實與文獻征引》第一卷747頁這樣介紹趙承綬抗戰后、被俘前的任職:第七集團軍總司令;1946年6月任侵華日軍山西殘留部隊“保安總司令部”司令,1947年任由“保安總司令部”改編的“山西野戰軍司令部”司令,1948年2月任“山西保安司令部”副司令。這一記述很清晰,否定了“太原綏靖公署副主任”之說。同樣,對趙承綬晉中戰役時的職務,幾本考據嚴謹、可信度很高的著作,如山西省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閻錫山統治山西史實》一書,寫作“野戰軍總司令”;如《辭?!?,寫作“兵團司令”(作為職級可以說是確切的);親自指揮解放軍俘虜趙承綬的徐向前,在回憶錄中寫晉中戰役時趙承綬的職務是“第七集團軍中將總司令兼野戰軍總司令”,都不承認趙承綬是“太原綏靖公署副主任”?!度A北野戰部隊戰史文獻選編》編寫者編寫的另一本書《中國人民解放軍華北野戰部隊戰史》中“聚殲趙承綬集團”一節,也僅寫了趙承綬“第七集團軍司令”這一職務,同一編寫組的兩本同時出版的著作,記述都不一致,是否編寫者自己也存在疑惑?
趙承綬擔任“山西保安副司令”這一說法也不完整,應為擔任“山西保安司令部副司令”。
二、“太原‘綏靖’野戰軍”稱呼不妥?!度A北野戰部隊戰史文獻選編》231頁對晉中戰役的注釋中,元泉馨的職務是“山西省保安司令部前方指揮官兼太原‘綏靖’野戰軍副總司令”,出現了“太原‘綏靖’野戰軍”這一奇怪稱呼。同樣錯誤出現在《周恩來軍事文選》第三卷第408頁。《毛澤東軍事文集》第四卷第485頁的同一注釋也是如此,但“綏靖”二字未加引號。新華社晉中前線1948年8月4日電《晉中戰役戰果》中稱元泉馨為“山西保安司令部中將前方指揮官兼閻匪野戰軍副總司令”;新華社陜北1948年8月29日電《1948年7月份戰績》中稱其為“山西保安司令部中將前方指揮官兼太原綏署野戰軍副總司令”。這里“閻匪”和“太原綏署”可以劃等號,“閻匪野戰軍”和“太原綏署野戰軍”的含義是清楚的,就是“山西野戰軍”(山西省檔案館編《二戰后侵華日軍“山西殘留”——歷史真實與文獻征引》一書記載,元泉馨1947年3月任山西野戰軍司令部副總司令),而《毛澤東軍事文集》和《華北野戰部隊戰史文獻選編》的注釋部分將“太原綏署野戰軍”變為“太原綏靖野戰軍”,從屬關系變為似乎專屬的名目,容易引起誤解。
《華北野戰部隊戰史文獻選編》對趙承綬、元泉馨任職的錯訛,出現了多次,見231頁、237頁、243頁、250頁、259頁、285頁、297頁、372頁、438頁、498頁。
三、姓氏指代注釋錯誤。
《華北野戰部隊戰史文獻選編》所收文獻,很多地方習慣上只寫關系人的姓,編寫者需要找準關系人,注釋出關系人的姓名全稱。這里,不確切的地方有三四處。
(1)第321頁,徐向前、周士第、陳漫遠1948年8月26日《關于太原閻軍分布情況致中央軍委并聶榮臻、薄一波等電》臺頭為“軍委、聶薄滕蕭趙并張張彭(軍委抄徐)”,他們請求軍委抄給哪個“徐”?編纂者注釋說:“徐,似指徐子榮,時任華北軍區第一兵團第十三縱隊政治委員?!毙煜蚯皶r任華北軍區第一副司令員、第一兵團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周士第時任第一兵團副司令員兼副政治委員,陳漫遠任第一兵團參謀長,他們給下屬縱隊政委的電報,怎么需要中央軍委去轉?實際上,這個“徐”,就是徐向前。晉中戰役后,8月16日,徐向前離開第一兵團赴華北軍區和中央述職,在石家莊住院休養,10月10日才返回部隊,所以周士第、陳漫遠要中央將電文“抄”給他。徐向前離開部隊后,周士第、陳漫遠發出的電文一般仍署“徐周陳”,不因徐向前不在部隊而不署徐向前之名。如此書346頁,1948年10月3日《徐向前、周士第、陳漫遠關于殲滅敵四十四、四十五等師的部署致中央軍委并聶榮臻、薄一波等電》,署名也是“徐周陳”(臺頭有“轉徐”二字,也是請求轉給徐向前);如此書351頁,1948年10月5日《徐向前、周士第、陳漫遠關于爭取今日全殲被圍之敵致中央軍委并華北軍區電》,署名也是“徐周陳”。這是常規,不能因為署名有徐向前,就認為臺頭的“徐”另有他人。此書第348頁注釋中,有毛澤東指示將太原前委《進攻太原的戰術指示》“送交在石家莊住院的徐向前征求意見”的記載,可以參看。
(2)第294頁,對《徐向前、周士第關于全殲閻錫山第三十九師致中央軍委等電》中殲滅了閻錫山第三十九師的解放軍“張張部”,應為“張達志張新華部”,而本頁注釋中的“張張部,似為孫張部,指由晉綏軍區第六軍分區司令員孫超群率領的第十二旅和陜甘寧晉綏聯防軍區警備第二旅旅長張達志率領的第二旅組成的作戰集團”的說法,有誤。晉中戰役北線部隊由晉綏六分區三個團(后為獨立第十二旅),陜甘寧晉綏聯防軍區綏德分區兩個團,晉綏軍區另外兩個團組成。張達志所帶綏德分區兩個團組成警備第二旅,與晉綏六分區部隊(原司令員孫超群,現司令員張新華)、晉綏軍區另外兩個團會合,成立北線指揮部,司令員孫超群,副司令員張達志。徐向前回憶,晉中戰役進行到6月底時,曾部署“孫(超群)張(達志)集團(七個團,晉綏軍區部隊)切斷黃寨至太原鐵路,牽制閻軍第六十八、四十九師南援”。這就是“孫張集團”。但后來,在殲滅閻錫山第三十九師前,孫超群調離,張達志接任司令員,所以這里的“張張部”已經是“張達志、張新華部”,而不是“孫超群、張達志部”。電報是清楚的,注釋錯了。
(3)第283頁,徐向前、周士第1948年7月19日《關于已控制太原南機場致中央軍委、聶榮臻、薄一波等電》中,“北機場曾令晉綏之(?)呂梁部隊(張達志、張興華集團)控制”一句,已經寫明“張張集團”之“張張”為張達志、張興華(即張新華),但不知何故,此處注釋卻是“張達志、張興華(應為張邦英)集團,即陜甘寧晉綏聯防軍區警備第二旅,張達志、張邦英,分別時任旅長、政治委員”,固執地認為后一個“張”不是張新華,而是張邦英;固執地將數股人馬組成的集團(晉中戰役北線部隊)縮小為其中一股。
(4)第401頁,《徐向前、周士第等關于太原敵情致中央軍委并華北局、華北軍區電》署名“徐周胡王”中的“王”,應該是華北軍區副參謀長王世英,而不是注釋中的北岳軍區司令員王平。這封電報報告了兩條重要情報,分別是“據太原可靠消息稱”“據閻親信機要人員透露”的,雖然王平領導的北岳軍區可以從守衛大同的敵人那里取得情報,但北岳軍區與第一兵團沒有隸屬關系,不可能和第一兵團的徐向前、周士第、政治部主任胡耀邦聯署電報;而這個情報最大可能是從太原獲得的,所以可以認定“王”不是王平。而時任華北軍區副參謀長王世英,此時已經來到太原前線協助開展對敵斗爭工作(抗戰時期王世英曾在第十八集團軍駐第二戰區辦事處工作,熟悉閻錫山集團內部情況),這樣一封敵情電報由他聯署,理所當然,可以確定。
四、人名、地名、組織名錯誤。
(1)第43頁,“蔣介古拒絕馬歇爾、民盟及我們三方面都同意之東北停戰方案”中的“蔣介古”,應為“蔣介石”。這可能是校對錯誤,但錯得有些重。
(2)第272頁,“現匪趙承綬帶三十三軍(兩個師)及十總隊殘部,猬集兩范、小常、舊戴三個村”中的“兩范”,應為“西范”。
(3)第282頁,“主力相機攻取萬林兵營(并市西十里)”中的“萬林”, 按此書規范應寫作“萬[柏]林”。
(4)第351頁,“十三縱圍攻閘黑窯與南畔村之四十五師”中的“閘黑窯”,應為“南黑窯”。
(5)第519頁,“太原去張垣經孟縣、五臺、繁峙”中的“孟縣”,應為“盂縣”。
(6)第 369頁,“元日 敵 以四十師八縱隊等五個團,附榴山炮十余門,攻我石嘴子”中的“八縱隊”,應為“八總隊”,按此書規范應寫作“八縱〔總〕隊”,全句應為“元日敵以四十師、八縱〔總〕隊等五個團,附榴山炮十余門,攻我石嘴子”。
(7)第497頁,“太原市內外八區民工軍,均已于戌有前編入正規軍”中的“民工軍”,應為“民衛軍”?!懊裥l軍”即“民眾自衛軍”,是閻錫山組織的非正規武裝。全句應為“太原市內外八區民衛軍,均已于戌有前編入正規軍”。
(8)第497頁,“戌儉國師、工師大中學生共三百二十人編入軍隊”中的“大中”,應為“太中”,即太原中學,是當時太原市內的一所中學。全句應為“戌儉國師、工師、太中學生共三百二十人編入軍隊”,指閻錫山將太原國民師范學生、工師(太原工業職業學校?)和太原中學學生編入軍隊。
五、斷句錯誤。
(1)第275頁,“我正四處捕捉潰兵至刪午。據報已生俘敵五千余”,應為“我正四處捕捉潰兵,至刪午,據報已生俘敵五千余”。
(2)第340頁,“我占卓資山,敵逃刻??套抠Y山附近地區有我一個旅”,如果不是敵人逃到了“刻”這個地方,就是多了一個“刻”字,應為“我占卓資山,敵逃??套抠Y山附近地區有我一個旅”?!翱獭笔恰艾F在”之意。
(3)第452頁,“在休整中學習技術,提高技術努力盡可能地挖避彈坑、防空壕溝”,“提高技術”后須斷一下,應為“在休整中學習技術,提高技術,努力盡可能地挖避彈坑、防空壕溝”。
還有,第285頁,中共中央委員會1948年7月19日《祝賀晉中大捷》電報中,“現在我軍這已臨太原城下,最后地結束閻錫山反動統治的時機業已到來”中的“這”字,應該刪除,成為“現在我軍已臨太原城下,最后地結束閻錫山反動統治的時機業已到來”。
這就是我所發現的一些毛病。應該說明的是,瑕不掩瑜。因為,編纂過程中,編纂者一定解決了許許多多難題,才會有這么一部資料豐富、脈絡清晰的作品呈現給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