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明
從崆峒山回來一年多了。這么長時間后,才想要寫一點東西出來。現在越來越是這樣,一件事情發生許久之后才偶然想起來去寫一寫。時間久了,有一些記憶模糊了,一些情景淡忘了,因為它們本來就沒有打動我,沒有給我留下太多印象。相比,有的情節卻不僅無法模糊、遺忘,反而是越發清晰深刻起來。它們是終歸要被記住的。在人短短的一生中,對于我們,它們才是為數不多重要的事物之一。譬如上次西部之行,那陽光、河水在記憶的深處刻下深深的印痕,時間久了,更令人泛起回味。那是自然的清新,讓人身心愉悅。
一路上,經過許多風景。當進入甘肅平涼,西部第一山崆峒山的名字出現在眼前。不僅是看到出現在宣傳牌上的這幾個字,真實的山就在眼前。在中國的其它地方,人們在登黃山、廬山、峨眉山、華山。這里,人們是朝著崆峒山來了。登崆峒山的人猶如登東中部任何一座名山的人一樣多。多到什么程度?記得當時險要陡立的天梯每一級石階上都擠滿了人。要想走快一點是不可能的,你被包圍在人群中,前后左右都是與你一樣登山的人。你想快點上去,別人不也是一樣的心情?人太多,你只能被擁擠的人群裹挾著一步步慢慢往前。誰也快不了,誰也不能太快了。除了人海、人流,兩側是險峰與懸崖峭壁。
“西來第一山”,如果當時還對這“第一”有些懷疑的話,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它實在的確是不一般的了。甘肅再往西,更遠的西部我是沒有走過,沒有見識到西部別的大山,但截至甘肅境內,如果以崆峒山為終點的話,它無疑為它以東包括它在內所有的大山畫了一個完美的句號。西部是荒涼的,植被稀少、土質裸露,這恐怕是我們對西部地區總體特征固有的一種潛在的認識。行走在荒涼的西部,在崆峒山上卻突然遇到了生命的綠色。它真的不像是西部的事物,缺少西部的特征,那綠色與東中部任何一座植被繁茂大山的綠色一樣繁密。有人在研究西部戈壁、沙漠上的植物。同樣是西部,崆峒山上卻見不到死亡、干燥與荒涼,它上面覆蓋滿了植被。有時間,真應該好好研究一下這里的植物種類。
上了崆峒山的人都想征服陡直的天梯上到天門,然后通過天門到達最頂上的廟宇。我過了天門,上到最高處。站在峰頂,環顧四周。我佇立的峰頂周圍有別的峰頂。別的山峰上、山脊上又有別的廟宇。
站在峰頂,俯看周邊風景,都是我喜愛的景色:高聳林立的群峰、幽深寬闊的山谷、濃密茂盛的山林,還有陡直的危巖、幽靜的廟宇,以及山谷里綠色的湖泊。我們愛崆峒山,但我們在山上的時間有限。我只能待幾個小時,連一天時間都不到。常常是這樣。天底下美景太多了,我們只能有機會看到很少的一部分,絕大多數的風景我們就連親眼目睹一次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是長時間地去與它們接觸,仔細欣賞它們、感受它們、享受它們。這是一個遺憾。即使是本地人,也不可能經常有時間待在這崆峒山上。不過,我已盡可能地去呼吸它的新鮮空氣,用心去感受它險要的山峰,以及險峰之上建著的同樣地勢險要的寺廟。這與我以前的經歷一樣。我在峨眉山的時間也不多,卻感受到了西南的雨,以及滿山青翠的竹子。我在普陀山的時間也有限,但在上面眺望了幽深的大海。在五臺山短暫的時間里,我看到了草甸上覓食的牛羊。我站在崆峒山的道觀前思索,不知里面還住不住著隱居山林的道士。
崆峒山為何是西來第一山(西部道教第一山)?我看了看它的山勢,幾個大的山脊之間是幾個大的山谷。山脊上石階曲折蜿蜒而上,廟宇也依山勢建在山脊上。山脊狹窄處,僅有幾米寬,有些廟宇滿滿當當建滿整個山脊的寬度。這些建筑的兩邊沒有路,只有懸崖,路從廟內穿過。山險,路險,廟宇險,我隨著人群在這險峰、險路上行走,這種奇險的山勢使它變得不平凡起來。
“崆峒萬里來,東走入隴塞。余脈尚未盡,秀氣忽獨翠。陡起崆峒山,突兀矗天外。平時隔城看,云煙日萬態。不必入其中,仙境已可愛。”古人看了崆峒山這樣寫道。在這首詩里,當年的郡守還極力描寫山中看到的景色:“躡足歷石磴,健步不覺憊。迎面奇峰來,回首峭壁退。盤嚴復回谷,愈深愈幽邃。佳景看不窮,林巒隨向背。更喜草木多,滿衣潑濕翠。巖腹與峰腰,往往有僧寺。結構各不同,大半隨山勢。樓閣飛半空,到處宜小憩。努力登絕頂,不敢久留滯。日暮達峰巔,俯視渺無際。萬壑如潮涌,碧浪卷平地。極目盡三秦,混茫但一氣……”詩人登上山頂,看到大地遼闊、波浪翻滾的壯觀景象,竟然一時有了不想再做官的欲念,而想做一個寄情山水的游人,去飽覽天下美景。
還有一首古詩《秋日游崆峒歸途作》:“斜日又將沉,攜筇下西嶺。穿林緩緩行,一路賞幽景。木葉未全紅,秋風浸衣冷。晚鐘忽催人,欲歸戀佳境。回首看碧峰,一僧入云影。”當時詩人離開之時,看到了山中的僧人。他認為真正自由自在的人是長期居住在這山上的僧人、道士。
文人們如此描寫贊美崆峒山,道士、僧人也選擇在這里隱居,恐怕這也同樣是它之所以會成為西部第一山的一個原因。
應該還有原因,就是還應該有一個重要的人物與這個山聯系在一起。一座山的美應該有一個欣賞它的人。登上崆峒山,我找到了這個人,他就是李白。李白曾醉臥東臺。東臺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是一個峰頂,在這個高處能俯視山下風景。李白喜歡云游,并且常常在美麗的大自然中喝得大醉。在崆峒山他又喝醉了,醉后臥睡在東臺。第二日,當他酒醒,他看到了山下的壯觀景色,看到涇水蜿蜒流向平涼城。李白云游,所到的大山都是名山。看到自然壯麗獨特的景色,常常會留下贊美的詩句。不只李白,還有一個重要的人到崆峒山做了一件重要的事,使得這崆峒山成為西部道教第一山。那個人是黃帝,據說他曾問道崆峒山,與人學習過道學。而傳授他道學的人也不是一般的人,是傳說中的道教創始人廣成子。黃帝學了些什么?這要看有關的史書記載。除了與老師學習,待在這安靜的大自然里,看著滿山青翠的山林,聽著清澈的鳥鳴,他自己也一定悟到了些什么。
我走了東臺,俯看了山間湖水。走了天梯,過了天門,上到峰頂,山下是深谷。我移步山崖邊,凌空塔、蓮花寺……周邊各個峰頂點綴著廟宇建筑。
“回首看碧峰,一僧入云影。”不只李白、黃帝,其他的一些文人也喜歡上了崆峒山的自然景色,羨慕起僧人、隱士的隱居生活。與鬧市的繁亂相比,這里只有碧綠的山峰、悠閑的云朵、清幽的環境。
我想起張掖丹霞山。那寸草不生的地質能否算是戈壁?彩色的戈壁,丘陵狀的戈壁?那是干燥、荒涼的地質了。我又想到敦煌,據說那里更是干燥,是變成沙漠了。崆峒山卻是干旱土地附近的一片綠洲。
人們紛紛前往這一片綠洲尋找綠色。我們上山先坐了觀光車。崆峒山觀光車司機所干的活兒不是人人都能干得了的,需要高超的技術,上山的路彎急坡陡,接連上坡,接連拐彎,最危險的是還要不時地在兩車相遇時錯車。本來難走的坡路變得越發危險。到達平整的中臺廣場后,下車換作步行,這里有一些建筑與通往各個峰頂的路,人們可以自由地選擇攀登。
懷睿和尚塔、凌空塔、磨針觀、太和宮、太白殿、三星殿,一路上我注意到一些老建筑,還有石刻。《孟夏朔三日登崆峒見元鶴》石刻碑文中記述了詩人親眼看見了仙鶴:“元鶴高飛唳碧天,一聲清澈到人間。千秋遺有仙禽在,何事而今道不傳。”關于仙鶴,中國有松鶴延年的吉祥說法。仙鶴代表長壽,到崆峒山問道的人自然是想見到仙鶴。其實,見到見不到仙鶴與能否吉祥無關,與能否長壽無關。一個人只要能做到清心寡欲,心平氣和,遠離污濁,多接觸自然,呼吸清新的空氣,自然能活得健康長壽。然而,現實中絕大多數的人真的難做到清心寡欲,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欲望。欲望達不到,心便總平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