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樹

年少時喜歡看樹，是從那幾句詩開始的：“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里安詳，一半在風中飛揚；一半灑落蔭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這幾句詩道盡了樹的精神，愛極了它的從容沉靜、獨立堅強。

后來，帶一個朋友去拜訪家鄉翠湖的龍華寺，那里有一棵永遠屹立在記憶里的百年黃葛樹，盤虬臥龍般的枝干，綠得發亮的肥碩葉片，我立在滿地的蔭涼里，生出無限的贊嘆與歡喜。朋友抬頭看看遮蔽了半個天空的茂密樹蔭說：“別看它外表光鮮，其實心早就空了。”

朋友的解釋打撈起一些沉在記憶長河里的東西，突然發現這么多年我對樹的喜歡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樹被我的主觀涂抹了一層理想化的色彩。我竟然忘了一棵大樹隨著年歲的增加，樹干越來越粗壯的同時，樹心會因為得不到充足的氧氣和養料漸漸死去，然后被投機的細菌或其他生物入侵，慢慢腐爛，直至心空。而因為有樹皮的存在，養料與水分依然可以正常傳輸，一棵空心的樹依然可以活得意氣風發，惹人艷羨。

樹，原來也是這樣的重外而輕內呢，外面看著風光無限，心卻是早就壞掉了的。樹是如此，有些人又何嘗不是如此？突然間那份情愫就像干枯的爬山虎的腳了，紛紛在樹干上松動往下掉落，覺得連心都沒有的樹活得太過于虛偽而空洞，而且容易為大風所折，為我所不喜了。

喜還是不喜，黃葛樹都在那里；愁還是不愁，日子總是要往前推著走。前幾天一人獨游，又去看了看那棵樹，發現它依然生機盎然，既沒有因為遭遇大風而被攔腰截斷，也沒有因為白蟻啃噬而朽爛衰敗。一時間，我感慨叢生，再加上自己經歷過的人情世事，才品出點大樹空心的味道來。

樹越是長大，需要的養分和能量就越多，很多時候難免供給不足，而枯了的樹心既不儲存能量，也不傳輸物質，對于一棵樹存活的作用當然不大，所以像保護嫩枝嫩葉一樣保護樹心不是一種經濟的選擇，為了節省能量而選擇犧牲樹心才是明智之舉，兩害相權取其輕嘛！樹靠全局的觀念來確定取舍，哪怕要背上“缺心眼”的罵名，也要保證自己的發展壯大，無心之為又何嘗不是有情之舉呢？

萬物向上，每一樣生物都有按某種規則選擇自己生長方式的自由，又有什么好怨懟與嫌棄的呢！一切順其自然，單純得像一棵樹那樣享受生之喜悅，安然自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