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格不白
我是一個對發型很有主張的girl。
八九歲時,我娘懶得給我扎頭發,就拿著剪刀追著我跑。我躲進床底下不肯出來,號得驚天地泣鬼神:“哇——我不剪,我不剪!”
最后沒能逃脫母上大人的“魔爪”,被我姐“助紂為虐”地摁在椅子上,“咔嚓”幾下,剪成小子頭。我哭了整整兩個小時,發誓一周都不跟她們說話。
初中時我買了一本書,張悅然的短篇集《葵花走失在1890》,里面有死去的黑貓、割掉耳朵的凡·高、離家出走的少女、走在鋼絲上的憂郁小丑……總之,文字里的一切散發著蓬勃瘋長的植物的野性與凜冽。
我當時很喜歡這本書,也喜歡上了張悅然。書里有她的照片,她剪著厚厚的齊劉海,坐在馬路上。我當年覺得這個發型很酷,很適合我這種天生就鉚足了勁要與眾不同的“中二病”患者。
于是我拿起剪刀,在宿舍對著鏡子開始親自倒飭我的頭發。
像一位歷經沙場的老將,利劍出鞘,十分果斷。動作干凈利落,地上碎發一片。剪完之后,自己很滿意,拿起鏡子左照右照,心想:我怎么這么好看呢。
我得意揚揚地去上學了。路上遇到英語老師,當時我是英語課代表。
我語氣昂揚:“老——師——好——”
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瞇起眼睛打量了半晌,說:“哦,是你啊。你怎么剪了這么個發型 啊?”
我挺起胸膛,一臉驕傲:“是我自己剪的!”
她和旁邊的老師都努力憋著笑:“哦,哦,挺好的。”
擦肩而過后,我聽到她們發出了“杠鈴”般的笑聲。
到了班里,在同學們的重重打擊之下,我才恍然大悟,一個菜鳥第一次自己剪頭發造成了多么嚴重的事故。
初中畢業時,我的頭發已經長長了。我進了理發店,跟剪頭發的大娘說自己的要求:“兩鬢要留兩簇長的頭發,后面剪短齊肩。”那時我沉迷于電視劇《風云之雄霸天下》,對里面于楚楚的發型迷之偏愛。
大娘是個爽快性子的人,也不勸我,任我胡亂指揮。我怎么說,她就怎么剪。
當時在后面皮沙發上排隊的還有我的小學男同學,小時候我老欺負他,捶他幾拳、掐他幾下的,結果人家初中抽條般長成一米八的帥小伙了。
由于初中沒在一個學校,我們倆已許久未見。我很是矜持,一臉高冷地看著鏡子里隨著剪刀掉落的頭發,假裝無意地從鏡子里瞄他。看見他張開嘴,跟個傻子似的看著我(的頭發)。
忍不住心想:他干嗎一直盯著我?難道他暗戀我?耳朵不由得發起熱來,卻仍舊面無表情、正襟危坐。
嗯,青春期的少女就是這樣熱愛胡思亂想又自信心爆棚。
直到高中軍訓的時候,所有人路過都會瞅幾眼我的頭發并捂嘴偷笑,我才后知后覺,可能是我當初的于楚楚同款發型嚇到了他。
高一時有一個鄰班男生經常給我打電話。其實他長得不帥,痞里痞氣,只是皮膚很白。
我現在一點都不記得我們每天拿著宿舍里的電話聊了些什么,只記得他當時理直氣壯地讓我花錢去買IC卡,然后把卡號密碼告訴他。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們電話之交終于決裂的那一天。
那天午休,他在我們班門口喊我出去,我當時因為考得很差,心情特別不好,不愿意出去。他就牛氣哄哄地跑進教室來拽我。
拉扯之間,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把講桌都撞得晃了晃。我也不知道在跟誰較勁,就是不肯如他愿。手指緊緊扣住旁邊的桌子,瘋了似的對他吼:“你有病啊,我就是不出去,別拉我!”
我進的是實驗班,一個年級有20多個班,只有一個文科實驗班和一個理科實驗班。班里都是乖乖念書的好學生。當時還在教室里的同學都驚愕地看著我們倆,可沒有任何人前來阻止這場鬧劇。
最后他看奈何不了我,便惡狠狠地用手指著我說:“好,你不出去是吧?你等著!”然后轉頭跑了。
我當時覺得特別丟臉,在一片令人尷尬的沉默中,一個人站起來,默默地回到座位上,低著頭看書,眼淚一滴一滴,打濕了紙面。
我心里憋著一股子勁兒,心想:我一定要好好念書。
我跟誰都沒商量,跑到理發店理了個毛寸——扎手的那種。戴上了以前因為臭美總閑置的眼鏡,整天穿著丑丑的校服,開始了人生第一次心無旁騖地念書的生涯。
我沒有再和那個男生通過電話,在高一下學期的期末考試中,我的成績沖到了班級第3名。之后就常常和另一位女生輪流坐穩全校文科第一名和第二名兩把交椅。
后來,我還燙過男式的爆炸頭,還剪過齊耳波波頭,拉過直發,有過及腰的大波浪卷,甚至有一年燙了3次頭發,把頭發搞得跟稻草一樣干枯,不得不全部剪掉。
每一次剪發,都有一點小心思、一些小故事。
我18歲談了一個男朋友,分手多年后,在朋友圈看到我干枯的黃色長發,沒忍住,給我打了電話,說:“你啊,別亂折騰了,對自己好點知道嗎?我記得你以前頭發特別黑、特別順,可好看了。”
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頭發里纏綿的歲月,剪了,斷了,長了,亂了,就這么一年一年,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