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詩意

王端廷

2013年10月15日，當我第一次看到楊千發到微信朋友圈里的“咕咚運動”軟件記錄的行走軌跡——一個斯諾比頭像圖片時，我就意識到這是一種利用GPS定位和成像技術，可以通過網絡傳播，具有巨大潛力的新型觀念藝術樣式。我把它看作是楊千的發明，并立即將其命名為“行走繪畫”（ WalkPainting）。我同時鼓勵他堅持下去，在將來完成一定數量的作品后與有關軟件制造公司合作，將這一藝術形式推廣到社眾，使其成為提高國民的藝術審美素質和身體健康水平的大眾藝術。如今，不到一年的時間，楊千果然將這一計劃變成了現實。

畢業于四川美術學院、又在美國學習生活了17年的楊千是一位具有國際文化視野、思想敏銳的藝術家。長期以來，他始終致力于藝術媒介和語言的拓展和創新，發明了多種多樣的觀念藝術新樣式。他的紙屑集成系列、網絡互動系列、活動繪畫裝置和雙重繪畫為他在中國當代藝術界贏得了廣泛的聲譽。行走繪畫是他在藝術探索之路上開創的新里程。

聽到行走繪畫這個名詞，人們也許會立刻聯想到美國抽象表現主義大師杰克遜·波洛克（ JacksonPollock，1912-1956）的行動繪畫（ActionPainting），但實際上這兩個概念有著本質的差異。波洛克的行動繪畫盡管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傳統架上的創作方式，他用滴灑顏料的手段制造出舞蹈般的抽象線條，但仍然屬于形式主義藝術。楊千的行走繪畫屬于典型的觀念主義藝術，他的繪畫不是來自畫筆、顏料和畫布，而是來自他的雙腳、身體的運動和現代高科技手段，即GPS定位和數字成像技術。也就是說，雙腳是他的畫筆，大地是他的畫布，而最終的圖像是通過手機屏幕呈現出來的。

考察這種繪畫的成像原理并不是確定這種繪畫特征和藝術價值的首要條件，換言之，楊千的行走繪畫的真正價值在于無形的思想和觀念。人們知道，1913年法國藝術家馬塞爾·杜尚（ Marcel Duchamp，1887-1968）將一個廢棄的自行車輪安裝在廚凳上完成了世界上第一件現成品（ ready-made）藝術，從而向世人宣告了一個嶄新的藝術觀念，即“什么都是藝術”，從此西方現代藝術史上出現了達達主義、波普藝術、集成藝術、裝置藝術、行為藝術、表演藝術和大地藝術等形形色色的觀念主義藝術。20世紀60年代，德國藝術家約瑟夫·博伊斯（ JosephBeuys，1921-1986）通過他的“社會雕塑”實踐將觀念藝術概念的內涵擴展到藝術的主體，即“人人都是藝術家”。至此，藝術與生活的界限被徹底打破，人類通過藝術實現了精神的徹底自由和解放。楊千秉承觀念藝術理想和信念，他的行走繪畫與其說是藝術創作不如說是日常生活，更確切地說，行走繪畫既是一種藝術化的生活，也是一種生活化的藝術。作為藝術家，楊千的行走軌跡顯示了專業畫家的素養，我們甚至看到，他的行走繪畫在一定程度上延續了他此前的文化波普繪畫的創作題材和價值取向，山水、花鳥和人物成為他這類作品的主要圖像。除此之外，還有五線譜、小提琴、蠟燭和飛機等五花八門的形象。有時，他還會根據特定的文化歷史環境，行走出相關的藝術圖像，例如他曾在西安完成的行走繪畫就呈現了兵馬俑和大雁塔的形狀。要知道，楊千的行走繪畫不是來自他的工作室，而是完成于戶外。每當無雨和沒有嚴重霧霾的天氣，楊千就帶上手機并打開“咕咚運動”軟件，進行他的行走繪畫創作。咕咚軟件會把他每次行走開始的時間、最快最慢時速、時長、距離、熱量燃燒、均速和配速等各項數據記錄下來。楊千行走的場地主要是城市的街道、公園和廣場，由于這些空間的建筑物和道路設計不是總能完全滿足他的圖像的需要，他經常要穿過樹叢、垃圾堆、蔬菜市場甚至殺豬場來完成一個圖形。因此他常常要費盡心力才能實現自己的構思。值得一提的是，楊千行走的地域不僅是一個地理的空間，也是一個社會的空間。在行走的過程中，他不僅能看到樹木、聽到鳥語、聞到花香，也能看到城市居民的活動、環境的惡劣、聽到歌聲、體會到濃厚的市井生活氣息。他還會打開手機錄像機，記錄下行走路上豐富多彩的市井生活場面和人文景象。就這樣，行走在楊千那里變成了一種具有多重意義的生活體驗。

作為藝術家，楊千把記錄在手機里的行走路線圖轉移到畫布上，成為可以供人觀賞的繪畫作品。他還采用紅黃藍綠等各種顏色的霓虹燈管將那些行走軌跡變成三維空間的繪畫——裝置作品。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把手機中的圖像轉換成架上藝術品的做法，是把沿路觀察和體驗到的現實片段轉換為一種藝術家所追求的藝術理想。因為只有霓虹燈這種夢幻般美麗的色彩才能實現藝術家對其觀念的表達，幫助他從惡劣的生活環境里抽離出了詩意的美。在我看來，楊千的行走繪畫最佳傳播途徑是網絡，它的最大價值在于拓展了觀念藝術的范圍，將行走這樣一個日常行為變為藝術，讓每個行走者成為藝術家。

令人欣喜的是，楊千的行走繪畫已經從個人的藝術創作變成了大眾參與的藝術活動。2014年8月23日，他與咕咚網合作組織了第一場行走繪畫群眾活動。我希望這樣的活動能夠不斷擴大規模，最終成為大眾日常行為。

當我們停下工作，走出家門，行走在城市街道和公園中的時候，楊千的行走繪畫告訴我們，我們的行走可以是藝術。當生活鍍上藝術的光輝，我們的人生該是多么美妙而富有詩意。把我們的行走變成藝術可以讓我們獲得精神的愉悅，讓人生之路走出美麗的軌跡是我們每個人的終極理想。

讓我們行走吧，帶上理想，走出美麗，走出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