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林日記

楊鎖勝

二

森林里太安靜了

只有偶爾的雞犬聲

和入夜的松濤聲

三娃、四求、五兒家

一扇扇籬笆門太靜了

讓進出它的人 都要側身

陽山村太靜了

只有十幾戶人家的空地上

一部《森林法》去冗減繁后

只剩下三句話

——不要野外用火

不要亂砍濫伐

不要捕殺野生動物

四

在我們四個護林員當中

豹子通過函授

是唯一取得大專文憑的人

他還當過武警

練就了一身的硬功夫

可謂文武雙全

再說，他年齡最長

工齡也最長

在墁坪護林

已長達十七年之久

每次巡山前

我們都聽信豹子的安排

但心里也各有各的小算盤

豹子是我們四個人當中

唯一見過罌粟原植物的人

饞嘴的小猻

聽說罌粟幼株拌涼菜最好吃

愛烹飪的小猿

一直幻想著用罌粟多汁多籽的殼

煮一頓肉或燉一鍋湯

而我一想到罌粟花

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女人

一個紅唇像烈焰一樣的女人

就這樣，我們三個人跟從著豹子

懷揣著各自的心思

一年又一年

不知疲倦地在高山密林中穿行

唯有豹子

一次又一次

不厭其煩地提醒我

他說現在的罌粟花是白色的

五

王招弟半是認真

半開玩笑

說真是碰見鬼了

平時不見一個

今日剛從林子里

拉回一些枯枝爛木

想把菜園子的籬笆修補好

就放個屁的工夫

前面兩個檢查員剛走

后面跟著又來兩個

我和我的同事還沒走近

王招弟就已經罵開了

七

聽說我會寫文章

梁三娃總算能給我一把小板凳

先讓我坐下

一走進他家院子

他就知道

我又要向宣傳森林法

每次不等我開口

他先就板起他的刀背臉

一字一頓

很嚴肅的樣子

要我賠償

他家每年被野豬毀壞的包谷

八

上墳不要燒紙

盯著他手里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我停下腳步

想進一步叮囑

多少年了

從來都沒燒過

他瞟了我一眼

繼續往前走

他是村里的五保戶

細雨中他搖搖晃晃的背影

像喝醉了酒

九

青少年

是形容年輕人

像青樹一樣挺拔

或勇武有力

三十年前

老工人就是這么稱我的

瞅著一棵青

瞅著瞅著

一句當地人的口頭禪

突然從嘴里冒出

一棵百年的青

也有盡的時侯

當我順手拿起林地上

一塊任意的石頭

開始從它胸徑處向下

朝著它已經病變的根部敲擊

寂靜的森林里

立刻傳來空洞，悠長的回聲

十

想到的是詩句

唱出來是秦腔

遠處的山、近處的水

沉寂的混交林

是一道遼闊的布景

無奈花開早

又遭倒春寒

正月，在一板緩慢的苦音里

請讓我和一枝早開的探春梅

抱頭痛哭

十一

老縣上溝養的大黑狗

咬太陽，咬月亮，咬風

就是不咬人

甚至，從林子里竄出一只豹子

它也不咬

經過一個冬天

當我再次來到上溝

老縣迫不及待地告訴我

上溝來豹子了

他養的一只牛犢

前幾天剛剛被吃掉

只有一只胳膊的老縣

好像有了豹子

上溝就不再是只有一戶人家的上溝

他興奮難抑的表情

就像常年打工的女兒突然回來了

吃了他和耳聾的老伴

專門為她土養的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