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平
一起干了十多天活兒后,蔫瓜開始注意那個男人了。都是在建筑工地上干體力活兒的農民工,那個男人其實也沒啥特別的,黝黑的臉膛,粗糙的皮膚,厚厚的嘴唇,看上去老實憨厚。蔫瓜之所以注意他,只是因為他每天都穿著一件紅外套。除了他,工地上干活兒的沒有穿紅衣服的,所以,雖然那件紅外套有些臟兮兮的,但仍然很扎眼。
大樓已建到十六層了。那個男人是半個月前來的。
上午十點剛過,蔫瓜覺得有些熱,就脫了藍色外套,往一堆磚上一扔,只穿個背心干活兒。那個男人似乎也覺得熱了,脫了紅外套,然后把紅外套的兩只袖子分別系在腳手架兩根鋼管上,紅外套就在腳手架上如旗幟一般招展著。
蔫瓜發現,那個男人身上的背心有好幾個破洞,像一只只大大小小的眼睛。
累了,蔫瓜停下手里的活兒,點上一支煙?!靶值埽⌒菹⒁幌隆!蹦韫蠈δ莻€男人說,掏出一支煙遞給他。
那個男人憨憨笑了一下,擺擺手,說:“謝謝!戒了。”
蔫瓜說:“咋戒了?”
“省錢?!蹦莻€男人說。
蔫瓜和那個男人聊天,知道他姓王,家就在工地邊上。雖然近,但他還是吃住在工地,為家里省點兒。
那個男人三五天才回家一次。
又過了一些日子,蔫瓜和那個男人有些熟了。這天上午,蔫瓜發現那個男人的紅外套又洗得干干凈凈的,笑了笑,說:“王大哥!干我們這活兒,衣服洗那么勤干啥?半天就臟了?!敝澳韫暇桶l現,那個男人的紅外套幾天就要洗一次。
那個男人看著蔫瓜,神情有些異樣,片刻,說:“太臟了,她不容易看見?!闭f著,開始干活兒。
蔫瓜被那個男人的話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不好在上班時間多問,也開始干活兒。
中午,從十六層樓下來,蔫瓜終于在吃午飯時有了和那個男人單獨說話的機會。蔫瓜從那個男人嘴里知道,五年前一場車禍,他老婆半癱了,只能坐在輪椅上。他們有一個女兒,高中畢業后就在家了。他在那么高的地方干活兒,老婆很擔心他,怕他出啥事。為了讓老婆放心,他就每天穿一件扎眼的紅外套上腳手架,老婆看見,也就放心了。
蔫瓜終于明白他為什么每天都穿紅外套了。
“她說她看見一個紅點兒,就知道是我?!蹦莻€男人說。
午飯后休息一陣,他們又上了十六層樓。那個男人指著不遠處一個小院子,對蔫瓜說:“看!那就是我家?!?/p>
蔫瓜發現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小院子,院門口有一棵樹。蔫瓜想,此時,那個男人的老婆指不定正在往這里張望,尋找她熟悉的那個紅點兒。
“王大哥!日子會好起來的。”蔫瓜對那個男人說。
“嗯。嗯。”那個男人說,又憨憨地笑了。
蔫瓜知道,自己每天上那么高的腳手架,老婆翠玉其實也很擔心,就像那個男人的老婆一樣。
大樓建到十八層的時候,那個男人出事了。下午快收工的時候,他不知怎么就一腳踏空,從腳手架上摔了下去,身體卡在十六層的腳手架上。命保住了,卻斷了一條胳膊。
那個男人馬上被送去了醫院。
想到那個男人,蔫瓜心里很難過。
回到租住的小屋,老婆翠玉已做好了飯,又給蔫瓜倒了一盅酒。蔫瓜喝一口酒,突然對翠玉說:“給我買一件紅外套,我明天就要穿?!?/p>
翠玉一愣,說:“蔫瓜你咋啦?你從來都不喜歡紅衣服呀,咋就要啦?還這么急?”
蔫瓜就對翠玉說了那個男人和他老婆的事。
翠玉聽了,眼圈一紅,馬上就到夜市買紅外套去了。
蔫瓜想,明天上腳手架,他要穿上紅外套,讓那個男人的老婆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