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人傻福

童樹梅

韓大棒子開了間大車店。韓大棒子人生得寬寬大大厚厚實實的，結果他這大車店跟他人一樣，也寬寬敞敞墩墩實實的。怎么講？就是說他這大車店院子大房間大，炕燒得熱熱的，人吃的飯菜、馬喂的草料足足的，韓大棒子臉上的笑容真真的，這么著比起別家店他這店雖然寒磣一點，但生意還算不錯，尤其是老顧客最愛到他這兒住下。

有精明的人悄悄指點韓大棒子：“我說大棒子，你把炕燒那么熱干嗎？饅頭做那么大干嗎？如果說人會喊的話，馬可不會喊哦，馬嚼的料放那么足又干嗎？意思到了就行了唄?？腿说絼e家住店打尖也是這樣的，他挑不出理就行了，這樣一來你不就多賺銀子了？”

韓大棒子聽了憨憨一笑：“我要那樣做干嗎？賺的銀子夠我一家吃飯就行了唄?！?/p>

精明人聽了長嘆一聲：“榆木疙瘩不開竅，朽木不可雕也！你這輩子也就這么大出息了?！?/p>

誰知這天一大早韓大棒子在院子心驚叫起來：“誰的金子掉了？誰的金子掉了？”

住店的人，連在槽上吃草的馬似乎都吃了一驚，大伙一起看究竟。只見韓大棒子手里抓著一把東西，朝陽一射，那東西黃閃閃發光，把大伙的眼都晃暈了，個個頓時倒抽一口涼氣，那是金條！

只聽得韓大棒子嚷嚷道：“我剛才收拾房間時發現被窩卷里有好幾根這玩意，我說，這是誰的？是誰的誰拿走！”

那個精明人恰好在店內，他一把把韓大棒子死命拽回屋內，一時呼吸都急促了，說：“大棒子，你不是不開竅，你是缺心眼啊，有這么大叫大嚷的嗎？告訴你，你抓的這個不是木條，也不是鐵條，是金條！知道金條是什么意思嗎？人活著一生一世就為的這個，你有了它立即就發財，從此后天天吃香喝辣的都夠了，還開什么勞什子大車店？你苦多少年才能掙上這些金子？別嚷了，快藏起來，你就偷著樂吧。不過，見者有份，你得分我一點兒……”

韓大棒子卻一瞪眼，說：“這不是我的，我要了干啥？不好，我想起來了，這間房是一個采辦人參的老客住的，金條肯定是他不小心落下的。他一向愛喝酒，我勸過他多少次了，出門在外不能喝酒，他就是不聽，現在好，出事了！我知道他往哪條道上走，不行，得找他去，遲了他非急瘋了不可！”

精明人還要拉他，韓大棒子早已呼的一聲，挾帶著一陣旋風沖了出去，二話不說跨上馬就走，留下精明人和一院子的客人面面相覷。精明人再次仰天一聲長嘆：“橫財不發命窮人，大棒子，原來你也不缺心眼——你根本就是個大傻子?。　?/p>

卻說韓大棒子快馬加鞭一通猛趕，還別說，晌午時分還真被他追上了那個采辦人參的老客。那老客在馬背上正一邊慢悠悠地趕路，一邊握著個酒葫蘆不時喝上兩口哩。

韓大棒子喘著大氣，高興地大喊道：“我說大哥，我可追上你了！你先甭喝了，摸摸身上，可丟下什么東西沒有？”

那老客一見是韓大棒子，頓時噴著酒氣咧嘴笑了，說：“是我大棒子兄弟啊，你追我干啥？我少你住店錢還是酒錢了？你問我掉了啥？我能掉啥？讓我摸摸，沒有、沒有啊……不好！”

老客正在身上亂摸的手突然僵住了，同時臉色大變，好像魂掉了一樣，韓大棒子卻開心地笑了起來：“想起來了吧？是金條落下了是不是？告訴你別怕，被我拾到了，在我這哩。不過我得核實一下，我拾到的是四根，你丟了幾根？數字相同我才能給你?！?/p>

老客一聽臉上現出一副想笑又拼命憋住的樣子來，說：“棒子兄弟，你到底是精明還是糊涂呢？有你這么核實的嗎？你都告訴我是四根了，算你說對了，我確實掉了四根?！?/p>

韓大棒子當即交還金條，然后打馬就回，嘴里一邊說：“大哥，聽兄弟我一句話，以后可不能喝酒了。得，我先回去了，一店客人還等著吃飯哩。”

老客卻有點暈乎了，這可是四根金條啊，自個全部身家性命也就這么多，大棒子說還就還了？當即叫道：“兄弟，我得回報你……”頭一抬，韓大棒子早就“呱唧呱唧”地跑遠了。

韓大棒子回到店里時，驚見大伙嘰嘰喳喳地還在議論這事，個個表情相當復雜，有贊嘆的，有懷疑的，有一臉不可思議的。此刻一見韓大棒子單身回來，有人忍不住說道：“大棒子，金條真的還給那采辦人參的老客了？我們有點不相信哩，莫不是在路上偷偷昧下了吧？如果昧下了也不妨，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不過你得分我們點，不然我們就嚷出去，大家一拍兩散，誰也不落好！”

韓大棒子一聽瞪起兩牛眼叫道：“我姓韓的是那樣的人嗎？如果真想昧下，我剛才干嘛聲張？告訴你們，我真的追上那位老客了?！?/p>

有人還是不相信，似笑非笑地說：“人心隔肚皮，哪能看得清呢？說不定你聲張過后又后悔了哩。好吧，即使承認你追上了又還了金子，那老客就沒有報答你？那老客那么有錢，報答你一定不在少數，你發筆小財是肯定的了……”

韓大棒子一張大臉漲得紫紅，他真氣了，正要嚷，身后有人大聲開口了：“金子確實還我了，我回來就是報答他的?！?/p>

大家一看，嗬，是老客又回來了。

韓大棒子一見是他，不由得嚷嚷道：“我說大哥，你又回來干嗎？”

“棒子兄弟你這么講義氣，我做哥的可不能讓人恥笑，我一定要回報你。”老客說著伸手到褡褳里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一根金條，說，“兄弟，拿著！”

眾人一下子屏住了呼吸，那可是一根沉甸甸的金條耶！

卻見韓大棒子對金條看也不看，說：“不要，我堅決不要！”

老客急了：“兄弟，自古以來好心就有好報，這是菩薩允了的，是皇上封了的，所以這是你應得的，一定要拿著！”

韓大棒子卻鄭重其事地搖搖頭：“不，哥你錯了，依我看好心不一定非得有好報。如果今天我拿了你的金子，這事傳開后，以后大伙再做好事的時候，就會等著好報，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傳奇的故事？我相信絕大多數好心只會有平淡的結局，因為萬一等不到好報，那大伙就會說‘好心有好報這句話是騙人的，再往后就沒有人肯做好事了。不過我還了你金子后心里十分歡喜，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好報吧？”

韓大棒子這一番話唬住了采參老客，也唬住了大伙，個個咂吧半天，說聲：“這大棒子，傻都傻出道道來了！”

時光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流逝著，韓大棒子的生意竟一天天紅火起來。也不知咋弄的。生意你家紅了，也就意味著別家淡了，這么著其他開大車店的同行瞅在眼里是又急又氣，可抓破腦袋也想不出其中的道理來。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大事：山上的土匪下山搶劫來了！

山匪這回搶劫很有目的性：不搶官府，也不搶大戶，只搶這些大車店！一夜之間把方圓好大一片的大車店席卷一空，只有一家躲過一劫，就是韓大棒子家。

被搶的開大車店的大大小小的老板這下不樂意了，他們一起到官衙報案，順便把韓大棒子給告下了，說韓大棒子是土匪的內線，理由還用說嗎？憑什么只放過他家？

官府這回來了個新知縣，是個相當有本事的人，他倒也不急著下結論，該喝茶還是喝茶，該哼小曲兒還是哼小曲兒。山匪們心驚膽戰地等了好大一氣，見官府沒有動靜，以為新知縣同前任一樣是個慫包，慢慢也就放松了。他們不知道新知縣卻在背地里不動聲色地集結起大軍來，等包圍圈張開了布置嚴實了，突然收口，幾天激戰過后把山匪剿了個精光。

知縣這才提審山匪頭：“為什么要單單洗劫大車店？”

山匪頭熬不過大刑，只得老實答道：“跟官府和大戶人家相比，大車店一向沒有防備，多少還有些銀兩，所以才搶他們?！?/p>

知縣又問：“為什么單單放過韓大棒子一家？”

山匪頭一臉的敬畏：“我們敢搶他嗎？如今他名氣可大了，簡直就像當年的關二爺一樣義薄云天哩！我們做山匪的雖不成器，但義氣當先，平日最敬重的便是關二爺，如果搶了韓大棒子，同道中以后還怎么混？”

這事導致同行們大傷了元氣，韓大棒子的生意也就更紅火了。那個精明人見了他不由得第三次仰天長嘆：“老天爺沒有騙我！傻人，真的有傻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