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的貓少年

曹雪純

阿果趴在窗戶邊，望著樓下。

一樓的阿公早早吃罷了晚飯出去遛彎，他拎著裝著他那只寶貝鸚鵡的籠子，一路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晃晃悠悠走遠了。隔壁的張姨大概是才下班回來，在廚房里忙前忙后，熗炒辣椒的香味撲鼻而來。突然，窗戶邊發出什么動靜，像是有爪子在剮蹭著墻壁的聲音。阿果推開窗戶，一只貓“喵嗚”一聲出現在外面的窗臺上。貓晃了晃，險些掉下去。

阿果一伸手：“還好抓住了！”她吐了吐舌頭，松了口氣。

真是一只好看的貓，全身的毛色都油亮亮的，銀光閃閃，不胖不瘦，眼睛像兩顆綠寶石一樣發著深幽幽的光。

“哪來的這么好看的貓啊？”阿果小心地把貓從窗外抱了進來，“要不是我抓得快，你可就要一命嗚呼了。”

這只貓顯然并不打算接受阿果的示好，它扭過頭，把臉別過去，不情愿地叫了一聲。

阿果并沒有在意。她放下貓，轉身去廚房里找牛奶。她想，它爬這么高，應該是餓了，到處在找吃的吧。等她回來的時候，貓已經翻出窗戶不知道又跳到哪里去了。

阿果有點失望，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不見就不見了吧，我明天的唱歌比賽都還沒有準備好，哪里還有心情逗貓啊。”她來到這里以后，一直覺得很孤單。

阿果轉學已經三個月了，新學校的氣氛總是不盡如人意。也不是說同學們不好，大家其實相處得還不錯，但阿果總是覺得，自己在這里有點別扭。大概是從村里外婆家來到城市，換了環境，又與許久不見的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她的心里始終有點莫名的不自在。好在阿果愛唱歌，她的聲音從小就好聽。學校馬上就要舉行唱歌比賽了，她想都沒想就報了名。放在以前，這樣的比賽她不用練習就能取得好成績。只是這幾天感冒了，加上彩排的那天站在大禮堂白晃晃的燈光里，她不知怎的就緊張起來，不但忘了兩句歌詞，下場以后嗓子直接啞掉了。

阿果有點想念外婆。每次跟著外婆上山采野菜的時候，阿果總是扯著嗓子就能唱起來，歌聲亮得能穿透整個大山，把周圍的鳥兒都給招引來。外婆總說，我家阿果的歌聲啊，比山泉水還清呢。

終于，夜幕降臨。“咳咳！”阿果清了清嗓子，面對著窗戶小聲地練習起來。

沒唱幾句，窗外傳來“喵”的一聲。

阿果從窗戶探出頭去。

“你這么個唱法，哪里發得出聲音啊。”竟是一個少年的聲音。

她四下尋找，周圍并沒有什么少年，只有窗沿上站著一只貓，就是傍晚看到的那只貓。而就是這只貓，居然發出了人的聲音！

“別找了，就是我！”貓說道。

阿果捂住嘴巴，小聲地說：“你不是一只……貓嗎？”她仍不死心地四處張望，樓下的院子里空無一人，只有一盞黯淡的路燈。

“我注意你好幾天了，你每晚這么小聲練歌，是唱不好的。”貓說。阿果的好奇瞬間又被唱歌比賽的煩惱給蓋過了。她聳聳肩：“沒辦法，我很不習慣學校大禮堂的燈光，照在身上，好像被一千個人注視著似的，我在山里一個人唱歌唱慣了，有點……不太習慣。而且，這里也沒有地方可以讓我扯開嗓子放聲唱啊。”

“跟我走！”貓突然變得巨大，一只爪子伸出來，卷起阿果放到背上，馱著她就飛奔起來。

阿果來不及多想，只覺得貓飛奔的速度越來越快。她能感受到耳邊呼呼的風聲。夏日夜晚的風很舒服，吹在身上和臉上，帶著淡淡的梔子花香。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到了貓的世界。

是的，這是貓的世界。

一個貓的世界，整個小城全都是貓。它們或旁若無人地站立行走，或一家幾口像是周末要去游樂園一般其樂融融……不！不能說旁若無人，因為這里根本就沒有人類，眼前完全就是一個貓城。

而那只貓，居然慢吞吞地邁著步子，一搖一晃地走在前面，回頭對著阿果說：“跟我走，馬上就到了。”

他們走進一個劇場，牌子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喵嗚劇場。

那劇場可真大，有三個學校大禮堂那么大，比和外婆一起去摘野菜的山坡都要大。貓一進去，“啪啪”幾聲，燈光四起，照得整個劇場亮堂堂的，像是一座高雅的宮殿。貓帶著阿果來到臺前，朝她努努嘴：“上去呀！”

“做什么？”阿果問。

“唱歌。”貓說，“你在家里怎么唱歌？天都黑了，你怕吵著鄰居，不敢放聲大唱，明天怎么上臺？”

阿果在家的確是沒法好好練歌的，其實也不是不能，只是她有點束手束腳。在外婆家跑慣了，無論白天黑夜，空蕩的山腳下也吵不到誰，不用擔心吵到爸媽，怎么都很自在。

“這里？可以嗎？”阿果心里還是有一絲不安。

貓說：“當然可以了，不然我帶你來這里做什么，別多想了，快上去唱吧。”

阿果輕輕走上臺。反正下面一個人也沒有，怕什么。阿果索性大膽放聲唱了起來。她越唱越起勁，之前因感冒有點堵著的嗓子仿佛一下打開了。阿果唱歌的時候，劇場里陸續有貓走了進來，有頭上戴著精致大禮帽的貓先生，有含著奶嘴被貓媽媽抱著進來的小奶貓，也有挽著手、拿著冰激凌的白貓情侶……不一會兒，劇場就坐滿了。阿果覺得很奇怪，對著這些貓，她的緊張和不安消失殆盡，感覺越來越輕松。

一曲唱罷，臺下叫好聲連連。

“唱得真好！”

“再來一首。”

“阿喵，你從哪里找到唱歌這么好聽的孩子？”

“阿喵？你叫阿喵？”阿果回頭對著貓問。

那貓笑了笑，嘴邊的胡須輕輕晃動：“是的，我叫阿喵。怎么樣？還緊張嗎？”

阿果搖搖頭：“不知道為什么，對著你們唱歌，我居然一點也不緊張了。看來，感冒只是借口，可能……是我自己……心里有點放不開。”

“別怕放不開啊，你明天比賽的時候，就把臺下的人類都當作我們就好了。”臺下的白貓小姐細聲細氣地說著，還沖阿果拋了一個飛吻。

“你唱得這么好聽，一定能拿到好名次。”白貓先生附和道。

“對呀對呀！一定沒問題的。”

回到家的阿果躺在床上，想著貓城發生的一切，她搖搖自己的頭，又爬起來捏捏自己的胳膊，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可剛剛那一切，明明就是真實發生的啊。阿果起身來到窗前，打開窗戶，使勁往外望去，什么都沒有——那只貓回來之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唱歌比賽的時候，阿果真的就把臺下的人都想成了在貓城的那些貓們——它們親切又可愛的樣子浮現在眼前，還在拍著手為阿果叫好……

一連幾天，阿果都在院子里尋找那只貓的蹤跡，她甚至在一樓阿公起床晨練前就跑遍了院子里的每一個角落，連小花壇的縫隙里也沒放過。她也敲過張姨家的門，借口借東西在廚房四下找那只貓，都一無所獲。好多天過去了，阿果開始習慣城市的生活，交到了許多新朋友，但還是守候在每個夜晚的窗邊，等著那只貓的出現，她甚至懷疑去貓城的那個夜晚是一場夢。

有一天放學回家，阿果抱著外婆從山里郵寄來的大包裹，吃力地一步步往家挪。上樓的時候，與她擦身而過的穿著銀色衣服的少年，不小心碰掉了阿果手里的包裹。

少年連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沒關系！”阿果撿起散了一地的土產，心想怎么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少年呢。她拿出兩條外婆做的熏魚干，遞給少年：“從來沒見過你啊，我是住在四樓的阿果，你好！這個……熏魚干，就當作見面禮吧。”

少年看到熏魚干，墨綠色的眼睛亮了，忍不住“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