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琦
邊疆史一向是研究中國歷史的關鍵切入點和重要組成部分,這其中邊疆環境史、物產史和商品流通史更是把握邊疆史地沿革的重要線索。不過,邊疆商品流通史及其衍生的政經變遷是如何影響中國的現代民族國家構建的,此前國內學者給予的關注并不是太多。
美國歷史學者濮德培在其《萬物并作》一書中,專門辟出一個章節來探討邊疆商品的流通尤其是國際貿易在中國界定和確立自身利益邊界的過程中發揮了何種作用。作者選取了東北的毛皮貿易、西南的茶葉貿易以及東海的漁業資源爭奪來展開闡述。
毛皮作為邊疆地區向中央政府上繳的貢品的歷史早已為人所知,但很多人并沒有意識到毛皮在俄國早期國家形成過程中一直是個關鍵的因素。以哥薩克人為先鋒,俄國人為了追求貴重的毛皮快速向東推進,從而與清帝國形成碰撞。
隨著戰線越拉越長,把毛皮運回莫斯科運費變得越來越貴,俄國的毛皮貿易商和殖民者開始把目光投向中國市場。清俄商貿關系的建立遠非一帆風順,而是圍繞“中間地帶”進行了長期爭奪。不過,到17世紀中葉,兩個帝國都面臨要與對方和談的強大壓力,俄羅斯一方面臨來自北美毛皮的競爭威脅,而清政府則要防范準噶爾蒙古與俄國結盟。
在濮德培看來,雙方先后簽訂的《尼布楚條約》和《恰克圖條約》都保證了有益的邊界貿易,并為最終擊敗準噶爾提供了保證。此外還使得兩個帝國通過邊界劃定、地圖繪制、人種調查以及移民控制等,把兩者爭奪的邊疆地帶及人群變得“清晰可見”。
將鏡頭拉到18世紀的云南。普洱茶出口的真正興盛始于18世紀。當時,在清政府寬松的管理和當地精英自治下,茶產業蓬勃發展。1767年與緬甸的戰爭吸引了更多的軍隊以及提供軍需的商人,密集種植的茶園取代了野生的灌木叢。戰爭和貿易成為城市發展的主要催化劑,思茅一開始是軍隊聚集的小鎮,到19世紀30年代已經發展成一個大城鎮,吸引了來自中國和東南亞的商人。商隊每年把6000至7000騾匹的茶葉從山區運到緬甸、暹羅和中國內地,這個數字到19世紀末成倍地增長。
濮德培指出,茶葉只是西南山區“密集網絡”的一部分,從緬甸進口的棉花也大大增加,用來與云南出口的茶葉、絲綢和鹽進行交易。繁盛的邊貿和人口的增加對西南邊疆的鞏固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到19世紀中葉,中國茶葉生產面臨來自英國在阿薩姆邦和錫蘭的茶園的競爭,西南邊疆的危機開始浮現。
相比于毛皮和茶葉引發的帝國間的競合,中日兩國間圍繞漁業資源的爭斗不太為人所知。日本從1895年開始對中國步步進逼,其中漁業資源的爭奪成為一個焦點。
20世紀20年代末期,在江蘇、浙江沿海漁場,日本機械化拖網漁船的入侵迫使國民政府介入爭議海域的管理。由于國民政府正在與列強談判實現關稅自治,而日本是其中一個關鍵反對者,需要加力說服,因此國民政府沒有公開聲稱三英里界線外的主權。強調保護漁民的官員和強調重視日本關稅的官員之間展開了斗爭,最終兩敗俱傷。
事實證明,一個無力維系海上邊疆主權的國民政府,也無力維系當地漁場的捕撈秩序。當越來越多的因洪水而失去土地的農民遷移到墨魚場,并用新型竹籠技術對墨魚進行掠奪式捕撈時,他們與用網捕魚的漁民之間發生了武裝械斗,從而讓江蘇、浙江沿海漁場成為火拼之地,國民政府的無法介入,又充分凸顯了海權的淪喪。
因此,邊疆的商品流通及其衍生并賴以存續的政經秩序,從來都是現代民族國家建構工程的一部分。
(《萬物并作:中西方環境史的起源與展望》,[美]濮德培 著,韓昭慶 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8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