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迎新
哪個村莊出來的人,必然有那個村莊的脾氣和性格,這跟孩子和父母相像是一個道理。
村莊是人造出來的,而且不是一時半會兒的工夫,天長日久,慢慢受了人的影響,隨了人的脾性。這時,村莊是像人。待到脾氣和性格定了型,又反過來影響了人,這時,是人像村莊。
類似于鋤頭,人在制作鋤頭的時候,輕重,長短,頭的大小,把的粗細,要不要彎度,都根據自己的喜好和需要。初用是不順手的,得磨合,得調整,用久了,稱手了,習慣了,就心心相通,成了一體,離不得,代替不了。這鋤頭到了其他人手里,其他人是不適應的,但用著用著,屈從于鋤頭了,屈服和順從。
打造村莊的人,一定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屋怎么蓋,什么樣式,什么材料,高矮胖瘦,門向朝哪,離山多遠,距水幾何,家家戶戶怎么排列,什么樹在哪栽,路從哪走,都有自己的算計和謀劃。大致的布局和形貌形成,村莊的長相也就形成了。這是外在的。
內在的,是村里人的興趣、喜好、習性和為人處世。對老人什么態度,對孩子怎么教育,對別人怎么說話,對樹木花草是親是疏還是不屑,大到婚喪之事,小到吃喝拉撒,由人而村莊,逐漸成為村莊的脾性,慢慢固定。不只是人,這個村莊的豬狗雞鴨也是如此。
后來的人,后來的屋,自然而然地順應,不順應就融入不了,就會遭到村莊的拒絕,就是破壞。生在這個村莊里的人,從骨子里,從血脈中,就奠定了這個村莊脾性的基礎?;虼直?,或和藹,或小氣,或豁達,或奸滑,或憨實,各具個性,幾乎一目了然。外人打眼一看,就做出判斷:你是某莊的吧?跟現在的地理標志產品一個道理。
少時,是由不得自己的,在村莊里生,在村莊里長,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耙,差別不大。待到年歲漸長,有了向往和野心,有了思想和好惡,各自向著自己的目標伸展。因為土氣,因為庸俗,因為落伍,因為貧寒,因為原始,因為簡陋,因為狹小,因為種種種種的原因,有恍然覺醒的,有毅然出走的,有離經叛道的,有另辟蹊徑的,有一刀兩斷的,總之,把村莊扔在了背后。嫌棄有之,厭惡有之,喜愛有之,渴望有之,仇恨有之,向著村莊另外的方向,大步狂奔。
同樣是奮斗和奔走,結果不盡相同。
功成名就者,村莊歡聲雷動,熱烈歡迎,視為榮耀。不只是歡迎,還在村莊的性格里進行必要的修正,將人的因素納入村莊的成分。
依舊默默無聞或者一事無成者,村莊從不嫌棄,坦然地接納。本就是村莊的一分子,外面的世界可以拒絕和拋棄,但生他養他的村莊不會。
有那犯了錯的罪人,村莊不會因此而計較和怨恨,照樣敞開懷抱接納下來。此時的村莊,能做的是療傷和撫慰,像是醫生,用村莊的方式,默默救治。
生命沒了,村莊還在。離開了村莊,村莊也在。怕就怕,每一個離開村莊的人都在念著村莊,卻任村莊枯萎和凋謝。以村莊的脾性,沒有埋怨,沒有沮喪,沒有仇恨,興味盎然地活在記憶里,依舊生機勃勃和鮮活。村莊也是生命,而且強悍無比??蓱z的、悲哀的,是離開了村莊,置村莊的生死于不顧的人,他們再也找不到村莊的存在,縱然淚花飛濺也無法挽回。
幸好,村莊的性格不曾丟失,像一把撒出去的種子,播在了五湖四海。那就是村莊依舊活著存在的證明,以非村莊的方式,活成村莊的模樣和性格。
(編輯 紫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