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姆

文/關小敏 圖/阿點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邱澤揮舞著雙手，從夢魘中驚醒。

吱，房門被急促地推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邱澤的面前，像以往做噩夢一樣，她將他輕輕地摟在懷里，一邊親吻著他的額頭，一邊輕捋著他的頭發，“寶貝，媽媽在這里……別怕！”

這句話馬上使驚悸的邱澤迅速鎮靜下來，躺在她那溫暖的懷抱里，讓他感覺安穩舒適，“媽姆！”像害怕失去她似的，他不由得緊緊抓住了她的臂腕。

“怎么了，寶貝？”她捧著邱澤的臉，認真地看著他。

邱澤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幾次話欲到嘴邊又止住了。腦海里不停地重復著白天里同學們說的那番話。

她似乎察覺到了邱澤的糾結，然后輕輕拍著他的背，“寶貝，先睡覺吧！別怕，媽姆就坐在你身邊，看著你入睡。”

邱澤聽話地躺回床上，她替他蓋好被子，然后便握著他的手，注視著他，那眼里是滿滿的慈愛。

“媽姆，我是你生的嗎？”邱澤終于還是沒忍住開口了。

媽姆聽到這句話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她也沒有感到震驚，“當然是我生的！”她堅定地回答他，“毋庸置疑。”

是的，毋庸置疑。邱澤安心地閉上了眼睛，把白天的不快統統拋到了腦后，現在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剛下校車，迎面就看見哈圖和東臨臉上帶著戲謔的笑走了過來，然后湊近他的臉，想從他的臉上瞧出什么端倪似的。

“你有過問她嗎？她告訴你真相了嗎？”

他不知哪來的勁，一把推開了他們，“無聊！”說完，便朝教室里走去。

“哈哈，看這小子的心虛樣兒，肯定沒膽兒問！”

“他肯定不相信他老媽是人工智能機器人！”

他們二人在他身后仍然不停地絮絮叨叨。

真是一派胡言！邱澤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們了，竟然惹得他們這樣去誹謗自己的母親。

雖然人工智能機器人已經融入人類的生活，也有一些優秀的人工智能機器人獲得了人類的公民身份，但是在人類心里終究還是有點芥蒂，就像種族歧視。

哈圖的父親是這一片區的戶籍警察，他堅稱他在父親辦公室里玩耍的時候，偷聽到了他父親與同事的談話，他們說邱澤是智能機器人收養的孩子，因為領養手續不全，他們需要她補齊證件。

邱澤始終不相信，但是他們仍然不死心，甚至常常嘲笑他是一個被人類遺棄的孩子。

“如果你真認為自己是她親生的，那她應該有你的出生證明！你就是個被人類遺棄的孩子。我很好奇，機器人是怎么教你的？她能像人類的媽媽那樣愛你嗎？”哈圖挑著眉頭瞪著他。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其實就是一堆金屬，不知道有多傷心啊！”東臨也隨聲附和。

“夠了！”邱澤將書本朝他們臉上扔去，然后撲過去和他們扭打在一起。當然，他根本打不過一個胖子以及一個高出他一個腦袋的人，等皮老師趕到教室的時候，邱澤已經被他們揍得鼻青臉腫，不過，他用了最原始的方法，狠狠地在他們臉上撓了幾道血印。

“為什么打架？”皮老師問他們。

“老師，他媽媽明明就是機器人，可是他不相信。”哈圖的聲音很大，很快，邱澤就成了全校的輿論焦點了。

“是機器人又怎么了？”皮老師火冒三丈，把他們教訓了一頓，“機器人也有情感，也懂得愛和尊重，他們和人類沒有區別，因為他們也和人類一樣，在默默地為這個世界做貢獻！”

媽姆來接邱澤的時候，正好撞見了這一幕，她平靜而又禮貌地和老師交談了幾句，也沒有指責那兩個欺負他的人，只是緊緊地牽著他的手，默默地走出了學校。她從來都是這樣，一貫地容忍、謙讓。包括愛占便宜的鄰居總喜歡借他們家的東西，而且有借不還，可是媽姆從來沒有說過半句他們的不是，相反還叮囑他，一定要學會寬容。

“媽姆，他們說我不是你生的？”邱澤心里覺得特別委屈。

媽姆停下了腳步，然后轉過身半蹲下來，撫摸著他的臉頰，“你是我生的，不要在乎別人怎么說。”

“那你把我的出生證明拿出來給我看！”邱澤看著她。

她依然平靜地看著他，“你在騙我，對不對？”她越不說話，邱澤越感到難過和憤怒，的確，他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可是她現在沉默了，邱澤憤然掉頭朝前跑去，根本沒注意到一輛從遠處疾駛而來的車。

等回過神的時候，那輛車像個黑影般朝邱澤襲來，那一刻，他的腦袋一下子蒙了。

“兒子……”身后傳來一聲劃破天際地刺耳叫聲。

下一秒，邱澤被人擁在了懷里，一聲巨響，擁著他的人猛地踉蹌了幾步，車駛過去了，可是邱澤毫發未損，他傻傻地看著她，她臉上依然平靜，滿含愛意地看著他，他看見她的袖子被撕扯開了，胳膊上皮肉綻開，里面露出了金屬骨骼。

“媽姆！”邱澤緊張地抓住她的胳膊，“媽姆……”

“不用擔心媽姆！寶貝，你沒事吧！”她將他帶到了安全的地方，上下打量著他。

邱澤搖搖頭，心里百般滋味，原來哈恩與東臨說的是真的，他不但不是她所生，而且她還是個機器人。

從那一天開始，他對她開始有了芥蒂，他認為她對自己不夠好，縱然她盡心盡力地去為他所做一切，可是他認為始終有瑕疵。他認為人類的母親會對孩子付出更多的愛，或者更有溫情。

哈恩和東臨還是經常捉弄他，他在學校越是表現得優秀，他們就越是攻擊他。

他的綜合成績考了全班第一名，哈恩就嘲弄他，“你的機器人媽姆是不是給你安裝了什么學習芯片，讓你的學習突飛猛進啊！”

“她該不會把你也改裝成機器人了吧！”東臨的話馬上引起了同學們的哄堂大笑。

他們越是嘲笑他，他就越看媽姆不順眼，甚至拒絕她再來學校接他。媽姆依然像以往一樣，不慍不火，嘴上雖然應允了他的要求，但是每次放學后，他總能感覺她在身后尾隨。

現在，他甚至限制她不準隨便進入他的房間，而且每次回到家后，取了食物便就關上房間的門不再出來。

她的精神狀態依然很好，因為她是機器人，即使難過和不安，也不能讓她日漸消瘦或絲毫倦怠，她只是每晚佇立在他的房間門口，傻傻地站著。

他有很久沒有叫她了，也極少和她說話。

這天放學后，哈恩說他媽姆出事了，就在學校后面的那片小樹林。他心里一怔，信以為真，心里焦急萬分，邁開雙腿便朝小樹林狂奔而去。

結果小樹林里一片寂靜，連個人影都沒有。他隱隱感覺有點不對勁，沒想到剛一轉身，便掉進了一個大坑里，上面傳來了哈恩和東臨得意的笑聲。

原來這是他們故意設計的陷阱，他應該早就有提防之心。

“放心吧，我們已經通知了你的媽……姆……”他們故意拖長了尾音，“她一會兒就會趕來救你的，哈哈……”

末了，他們又開始議論紛紛。

“你說那個機器人會來救他嗎？她里面有設計救人的本領嗎？”

“她既然能夠把邱澤養大，應該有這個意識吧！不過，我倒想看看她明明知道有這么多危險的‘障礙’，還會不會再來救邱澤。”

“我也想看看……”

邱澤頓時緊張起來，他們到底設計了什么危險障礙？媽姆會不會有危險？他試圖想爬出坑，無奈坑壁光滑，他又重新墜回坑里。

他翻開書包，想找通訊器呼叫媽姆。結果發現書包里的通訊器不翼而飛了，再想想下課時，他走回教室發現哈恩站在他課桌前鬼鬼祟祟的樣子，頓時恍然大悟。他們拿走了他的通訊器，因為媽姆會根據通行器的定位系統找到他。

天漸漸黑了下來，樹林里到處充斥著蟲鳴聲，邱澤覺得又冷又餓又害怕，他大聲叫喊起來，可是無人回應。

不一會兒，他聽到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那是他最熟悉不過的聲音。

“媽姆，別過來啊！”他在坑里大喊大叫。

可是那個人兒已經迫不及待地朝他奔過來了，隨即他聽見了金屬劇烈相碰擊時的刺耳聲，隨即便沒有聽見任何聲響了。

“完了，怎么辦？”上面傳來了哈恩的聲音。

“她好像動不了了，我們……趕快走吧！”東臨好像在催促他，“傷害機器人等同傷害人類一樣的罪名，你忘記了嗎？快逃吧！”

“可是這些野豬夾……全是我們放的啊！我們……幫她掰開吧……”哈恩結結巴巴。

上面又傳來了兩人使勁掰什么東西的聲音，“完了，掰不動啊！怎么辦？”哈恩著急地問。

“逃吧，你再不逃，我可就逃了……”東臨說話都變得哆嗦起來。

“等等我！”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徹底聽不見了。

媽姆怎么了？“媽姆，媽姆……”他的心不由得揪緊了，連聲音都打著戰，他無助地哭了起來，突然之間，特別害怕失去她，“媽姆，媽姆！我好害怕！”

“寶貝，我……在這……兒！”上面終于傳來了媽姆的聲音，不一會兒，她的上半個身子出現在他面前，像是匍匐爬過來的似的，“別怕，媽姆……在這兒呢！”她安撫著他，然后兩只眼睛發出如同白晝一般的光芒，將坑里照得通亮。

“來，抓緊媽姆的手！”她脫掉外層裹著的仿真皮膚，然后伸出機器手臂，那手臂變長了許多，一直伸到了邱澤的面前。

他抓緊了她的手，她猛一使勁就把他從坑里拉了上來。

接著他看見了可怕的一幕，她的兩條腿不見了，再仔細一看，她的腿竟然被一塊鐵夾子夾住了，她為了救他，硬生生地掰斷了腿。

邱澤嚇得直哆嗦，雙腿一軟跪倒在她面前，突然之間，她收回了眼里的光芒，將他一下子緊緊地摟在懷里，“別看，寶貝！媽姆在這里！”她像以往一樣輕捋著他的頭發，親吻著他的額頭。

“對不起，對不起！”邱澤握住她的手，幾近沙啞地說，“媽姆，我錯了，我錯了……”

她緊緊地摟著他，什么話也沒有說。

“我不要失去你，媽姆，原諒我，是我錯了！”邱澤反抓住她的手，一邊親吻著她的手，一邊哭泣著說，“我是你的孩子，是你親生的孩子，媽姆，我現在知道了！別離開我，別拋下我。”

媽姆雙手捧著他的臉，那原本平靜的臉竟然有了波瀾，她笑了，是那種喜極而泣的笑容，“兒子，媽姆……不會離開你，不會拋棄你，因為你……是媽姆的兒子，媽姆的寶貝，媽姆的生命，相信媽姆，媽姆是機器人，不會有事的。只要去修理廠待上兩個小時，就會重新擁有新腿。”

邱澤止住哭聲，怔怔地看著她，“是真的嗎？”

“真的！媽姆……已經通知修理廠的急救電話，他們馬上就會到了。對了，寶貝，你能再重復一下剛才的話嗎？”媽姆竟然像個撒嬌的孩子，央求著他。

他破涕為笑，然后緊緊地擁住了媽姆，分別在她的臉上、額頭上各親了一下，“我愛你媽姆！我是你的孩子。”

媽姆的喉嚨里竟然發出嗚咽的聲音，然后他們倆就這樣一直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直到修理廠的急救車駛來。

很快，媽姆恢復了，對于哈恩與東臨，她再次選擇了包容，現在，他們倆只要見了他，便會滿臉羞愧，再也不敢欺負他了，不過他們現在有了新看法，他們選擇了尊重人工智能機器人，因為他們感受到了邱澤的媽姆機器人愛他愛得如同生命般珍貴。

“我的媽姆是個機器人，但她很愛我，我也很愛她。”邱澤大大方方地告訴同學們。

對了，這就是邱澤的媽姆戈麗亞女士，是被人類授予合法公民身份的第8位人工智能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