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齡女白領海外代孕落空，中介費該不該返還？

復林 秦風

高齡女白領遠赴美國尋求代孕，手術失敗后，她與中介方發生中介費返還糾紛。那么，我國法律是否許可代孕服務？跨境代孕服務的中介費該不該返還呢？

高齡女受孕難，咨詢公司來“幫忙”

在深圳某企業擔任高管的沈妍，婚后多年沒有懷孕。四處求醫后，2014年終于確診，她患有雙側輸卵管堵塞，一側基本不通，丈夫趙寧也患有一定程度的畸精癥。找到不孕不育的原因后，夫妻倆開始積極治療。

經過一段時間輸卵管疏通術，趙寧也戒煙戒酒服藥調養，沈妍終于成功懷孕，但孕檢的結果卻是宮外孕。

在醫生建議下，夫妻倆決定試管助孕。他們前往廣州一家知名的生殖醫院，試管前檢查指標顯示，沈妍因年齡問題卵巢環境下降，做試管嬰兒成功率尚未可知。盡管如此，沈妍還是決定冒險嘗試。她先后兩次移植胚胎，但驗孕結果都不佳。

2017年初，已經42歲的沈妍放棄了懷孕生子的愿望，她與丈夫商量領養孩子。趙寧不同意，他主張通過代孕生育孩子。沈妍懷疑地問：“這不是違法的嗎？”趙寧說，國內禁止代孕，但在美國等一些國家是合法的。”

在朋友介紹下，2017年3月，沈妍到深圳參加了琪爾麗國際商務公司的現場活動。這家公司自稱做美國8家生育中心輔助生育技術的代理工作，現場會上，美國洛杉磯生育中心的專家做了講座并與現場觀眾互動。

咨詢過程中，琪爾麗公司客戶經理稱，生母在美國住上1個月，就能凍好卵子，接下來即可幫助配對。選擇好代孕母親，十月懷胎后，生父母就能到美國去接自己的寶寶了。客戶經理還表示，代孕對象會幫助選擇非亞裔人士代孕，以免胎兒和代孕女性產生過度的親近感。

2017年3月14日，沈妍與琪爾麗公司簽訂了《美國自體移植（含PGD）合同》。雙方約定，由沈妍提供赴美簽證所需的個人信息和財產證明等資料，該公司提供美國洛杉磯醫療中心最全面、專業的醫療服務及咨詢服務。同時，沈妍承諾嚴格執行美國洛杉磯醫療中心生殖專家的治療方案，其間不得委托其他相同或者相似的機構進行試管嬰兒治療。在美國生育中心產生的費用，由沈妍自理。

為防止出現意外，合同還約定，如果沈妍的簽證被拒，公司將在3個工作日內全額退款給沈妍，同時終止合同。如果沈妍被美國海關原機遣返無法入境，公司扣除5000元，剩余費用5個工作日內退還沈妍，立即終止合同。沈妍因個人原因終止合同，費用不予退還。沈妍未按預定時間赴美，該公司保留重新安排醫院的權利。

琪爾麗公司提供美國自體移植一條龍服務的價格為人民幣20萬元，支付方式為前期、中期和后期分段付款。即簽訂合同后，沈妍一次性支付服務費5萬元，琪爾麗公司提供前期服務；簽證通過后支付第二筆中期費用10萬元，提供入境、訂機票、郵寄藥物、挑選代孕者等服務；代孕者孕6個月后支付剩余的費用5萬元，琪爾麗公司幫助在洛杉磯月子中心預留房間和月嫂。

沈妍簽字的當天，支付給琪爾麗公司52208元服務費用，其中2208元是沈妍和趙寧辦理美國簽證的工本費。之后，琪爾麗公司幫助辦理了赴美簽證，提供了一對一的入境前培訓，并與指定的美國醫院醫生聯系，將沈妍在國內的診療體檢報告發送到洛杉磯，醫生對沈妍進行一次遠程預診。美國專家根據報告認為，當前沈妍和趙寧的身體情況尚可進行嘗試代孕。這次視頻會議后，沈妍與趙寧確定去美國進行代孕手術。

移植手術失敗，質疑中介方欺詐

2017年4月上旬，琪爾麗公司贈送沈妍和趙寧往返經濟艙機票后，即催促沈妍支付中期費用10萬元。4月25日，沈妍向琪爾麗公司轉賬支付了10萬元。

1個月后，沈妍和趙寧轉道上海搭乘前往洛杉磯的飛機。在琪爾麗公司員工幫助下，沈妍住進了洛杉磯生育中心，通過全面體檢，醫生為他們制定了試管嬰兒方案，并開始了促排卵周期工作。

半個多月的促排卵完畢后，試管專家從沈妍體內取出了若干枚卵子，通過與趙寧的精子結合于5天的培育養囊，形成了7枚囊泡。為了保障囊泡的健康和確定囊胚性別，進入第三代試管嬰兒的核心環節：胚胎篩查診斷技術。

經過篩查，沈妍的卵子和趙寧的精子質量均較差，結合形成的胚胎等級不高，故而不能移植到代孕母體內。醫生建議，休養一個周期后再行手術。于是，琪爾麗公司在洛杉磯臨時租賃了公寓，供沈妍夫妻住宿，按照生育中心制定的方案，沈妍和趙寧開始健身和調養身體。

超出預期時間1個月，手術結果仍不符合要求。醫生告知，精子和卵子的質量，直接影響胚胎的質量等級，即使美國試管技術再高超，也無法提高胚胎的等級。針對沈妍提出“借卵”培育胚胎的新要求，醫生答復，由于趙寧的精子質量也存在問題，風險很大，零風險的做法是卵子和精子都用別人的，還不如回國領養一個孩子。

在洛杉磯住了將近兩個月，投入的時間、金錢還有感情代價很大，最終還是解決不了問題，沈妍和趙寧懊惱不已。自從琪爾麗公司人員把他們交給洛杉磯生育中心后，僅與醫生進行簡短的交流，所提供的公寓環境也比較差，對兩人的調理多少有些影響，也有可能是手術失敗的原因之一。

回到深圳，沈妍和趙寧找到客戶經理，認為琪爾麗公司沒有盡到手術風險的提醒義務，更沒有提供完整的前期服務，收費明顯不合理。同時，沈妍和趙寧在單位是高薪人員，為了到美國實施試管手術和代孕，雙雙請假兩個月，扣除的工資獎金、在洛杉磯花掉的醫療費和生活費，以及支付的15萬元服務費，代價巨大。對此損失，本應由琪爾麗公司承擔一切責任，現僅要求琪爾麗公司退還全部服務費。

“我們是協議收費，也完成合同的義務，你們沒有達到代孕的目的，是自身原因，與公司無關。”琪爾麗公司斷然予以拒絕。

多次交涉未果，沈妍向律師咨詢合同中的法律問題。律師審查認為，在合同實際履行的過程中，琪爾麗公司沒有提供前期服務中的第七項，即與院方協調沈妍的具體診療計劃，第十一項代孕，包括協調代孕者篩選，會見代孕者，代孕者背景調查，律師協調，購買保險和第十二項協調精子、卵子購買，境外留精服務以及中期服務、后期服務。同時，琪爾麗公司是信息咨詢企業，經營范圍包括商務信息、健康養生、經濟信息、投資咨詢及旅行信息咨詢等，存在超范圍經營的問題。

游走灰色地帶，非法盈利應返還

2017年9月，沈妍向深圳前海合作區人民法院提出民事訴訟，要求法院確認她與琪爾麗公司簽訂的《美國自體移植（含PGD）合同》無效，退還服務費人民幣15萬元及利息損失。

開庭審理過程中，雙方確認琪爾麗公司沒有提供涉案合同約定的中期、后期服務和前期服務中的第七項、第十一項、第十二項。

經過當庭質證和辯論，法院認定，本案的法律事實發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外，因雙方住所地、合同簽訂地在國內，應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法律。

關于雙方簽訂的合同效力問題，沈妍主張該合同在我國涉嫌侵犯人格權以及我國相關立法的法律精神，明顯違反了社會公共利益以及公序良俗的原則。琪爾麗公司則認為合同合法有效，即使公司沒有提供完整服務，也只是產生違約責任問題，不存在欺詐情形。

深圳前海合作區人民法院認為：民事活動不得違反社會的公共秩序以及傳統的社會風俗和道德。在我國，代孕行為涉及到代孕者的生命、身體、健康等多種重大的物質性人格利益，也涉及到代孕孕母和委托代孕的父母之間，關于代孕所生的子女親屬關系的確立、子女撫養的糾紛，以及履行代孕合同過程中產生的多種不可預知的風險，因此，我國的相關立法已經明確規定，不允許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從事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也不允許在市場上以任何形式買賣配子、合子、胚胎。在市場交易中，應嚴禁將相關代孕的行為商業化，并杜絕相關機構因從事代孕有關的服務而從中謀取商業利益。

從事代孕有關的行為與我國傳統的社會倫理、道德以及公序良俗的基本原則明顯相違背。因此，為代孕行為簽訂的合同，被認定為無效合同。

本案涉及的合同，主要內容就是為沈妍去美國進行代孕提供前期準備，為沈妍和代孕者之間提供居間性質的商業化服務，且以盈利為目的收取服務費用，賺取商業利潤。因此，該合同因違反我國現行立法的規定以及公序良俗的基本原則而無效。

《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五十六條規定：“無效的合同或者被撤銷的合同自始沒有法律約束力。”第五十八條規定：“合同無效或者被撤銷后，因該合同取得的財產，應當予以返還；不能返還或者沒有必要返還的，應當折價補償。有過錯的一方應當賠償對方因此所受到的損失，雙方都有過錯的，應當各自承擔相應的責任。”

琪爾麗公司提供赴美國代孕的中介服務，對涉案合同的無效存在重大過錯。沈妍明知合同內容違法，而自愿與其訂立合同，對合同的無效亦存在過錯。雙方應當各自承擔相應的責任。

琪爾麗公司在該合同中取得的財產應當返還，且不應從中獲取盈利。但在本案中，琪爾麗公司在履行合同中產生了一定的成本費用的支出，沈妍作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自愿去簽訂合同，亦存在過錯，故其訴請返還涉案全部服務費用及利息缺乏事實依據。

結合沈妍認可的服務事項，琪爾麗公司舉證的支出，法院酌定琪爾麗公司為沈妍提供代孕服務的成本費用5萬元。

2018年5月上旬，深圳市前海合作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確認該案的合同自始無效，琪爾麗國際商務公司返還沈妍服務費10萬元。

琪爾麗不服一審判決，向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2018年6月7日，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駁回上訴的終審判決。

編后

我國法律禁止代孕行為

我國法律禁止代孕行為。衛生部頒布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第三條規定：“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應用應當在醫療機構中進行，以醫療為目的，并符合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倫理原則和有關法律規定。禁止以任何形式買賣配子、合子、胚胎。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不得實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

但是，目前全球有少數幾個國家已將代孕合法化。在代孕合法的國家，代孕母親為試管嬰兒的親生母親，而提供精子、卵子的為其養父母，在簽署代孕協議的同時簽署領養協議。在我國，目前沒有立法禁止公民到國外尋求代孕，因此，海外代孕成為游走在法律邊緣的灰色地帶。但是，一旦發生糾紛，按照我國社會的公序良俗，仍被認為是違法行為。

（文章涉及人物及琪爾麗公司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