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
通過學習建立起來的職業技能體系,是學校教育的成熟標志,是一個人安身立世的根本,是社會發展進步的成果。但是,生活之路不時出現的、難以預估的岔口,常讓許多人離開這個體系而另謀他途。這是件很遺憾的事,但未見得是件很壞的事。也許,在某個節點上,某種評價里,還能有些快樂感。當否,還是聽幾位怎么說了。
老天爺賞給我的飯
栗先生 44歲 自由職業
【訴說】我對數字天生有感覺,從小就對數學著迷。上學后嚴重偏科,數理化,尤其是數學考試成績驚人,但語文、政治卻差得要死。高考結果是該得高分的如愿得了高分,該得低分的低得情理之中。總分數剛夠一本線,勉強進了一所省重點大學,但專業是汽車制造。
現在回頭看,大學時的同學堅守專業的,都進了大國企。中國經濟黃金10年間,汽車業大發展,他們站在國企大船上自然乘風破浪,好風憑借力混得都不錯。我是志不在此,實在受不了沒完沒了的繪圖和單調乏味的職場。大學是咬著牙念完的,拿到大本學歷時,北汽來系里招人,我隨大溜報名并被錄取,很順利地來到北京,用了兩年多一點兒的時間獲得北京戶口,便辭職了。
念書時我就接觸股票,仗著對數字的天然掌控力,炒股順風順水。上世紀90年代后期,有“校園大款”一說,指的就是我這類一邊讀書一邊靠本事賺錢的大學生。我用炒股掙的錢買了一臺夏利車,平時不在校園開,但有外事活動了就開。那時沒幾人有私家車,我開著夏利呼嘯而過,能迷倒一片、妒死一片。
辭職后是短暫的放松,離開了鋼鐵叢林一樣的車間,不再繪那些枯燥的制造圖,我用睡覺和旅行去清空自上大學以來讓自己煩厭不已的專業知識。兩個月后再坐在電腦前,感覺清奇神爽,職業炒股就這么上路了。
職業炒股,尤其是短線交易,需要持續保持比較高的狀態,特別像一種需要一直在線的體育項目。我把自己幽閉在房間里,在電腦前一坐就是一天,把媽媽接來照料日常生活。數字的變幻,紅綠色彩的更迭,成了生活中頭等且唯一的事。時間一長,這種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讓我的性格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對人際不敏感,不擅長,對社會秩序和公序良俗少有概念,反應相當淡漠。
眼瞅到了男大當婚時,遠在東北的親人們一個勁地催。跟我交往的女性不少,但都是過客,沒一個走心的。比如在證券交易所認識的漂亮妹子,約出來小坐,除了荷爾蒙上升,沒有其他任何的渴望。為了一時歡愉而浪費了許多寶貴的時間,事后又覺得不償失。
條件相當不錯的大齡女子也接觸過一些,清一色的漂亮,但總覺得她們的目光不夠純凈,言談舉止城府頗深,讓我渾身不自在。性格好,聰明又不城府的女子,偏偏長得都不大好看。還有一些女孩子,交往沒幾天就挖空心思探聽我的家底,真倒胃口。看得多了,經歷得多了,就像看分時的盤口,她們一開口,幾句話就知道企圖,越來越覺得沒勁、沒意思。
我在家族里成了不婚不娶的怪人,玩世不恭的變態。其實我心里非常清楚,是職業炒股毀掉了我愛的能力。告別所學專業,自認為奔向自由,到頭來卻發現,這種自由就是失控,這種生活就是折磨。看著盤,抽著煙,喝著普洱茶,感覺自己是跟風車較勁的唐吉訶德。在穩定盈利之前,需要在黑暗里持續摸索。多少次日夜不分秉燭K線,多少個猜頭測尾卻竹籃打水,多少日追漲殺跌徒勞往返……漸漸地,曾經那么著迷的數字,變成疤疤賴賴的癌細胞,沒完沒了,沒邊沒沿。它們浸染著我的身心,毒害著我的心理。
我是2014年被確診為憂郁癥的。隨即,我和媽媽賣掉了北京的房子,得到一筆7位數的巨款,回到東北買了一套農家院,裝修后就是一座鄉村別墅。我一直待在這里,依舊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只是過去是北京的水泥單元房,現在是滿眼瓜果、玫瑰花開的自家小院。
丟掉了專業,20年致力于炒股,對這種選擇,不能用簡單的對或錯、快樂或痛苦作結的。我相信“只要生活就有收獲”,盡管我沒家庭、沒工作、沒社保,但賬戶上的錢從沒下過7位數。在十人炒股九人賠的殘酷現實下,這是老天爺賞給我的飯。焦慮、煩躁的時期已經過去,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一切都不急,我還有大把的時間去重建。這種心態還可以吧?談不上快樂,但足夠平靜。
一輩子只有一個角色
小馬 29歲 見習醫生
【訴說】我是從醫科大學畢業的。因為3次高考才中榜,所以在同學堆里年齡比較大,畢業時都快27歲了。一分鐘也不能等,我一拿到畢業證,馬上參加了全國執業醫師考試。兩個月后從網上得知通過了,于是日盼夜想、望眼欲穿,等啊等,等著執業醫師證發下來,好去大醫院應聘,盡快經濟自主。
可是大半年過去了,成績也出來那么久了,醫師證還沒下來。等待是天底下最難熬的事情了,那種焦慮,那種希望與失望,甚至絕望交集交替的感受,相信只有跟我一樣的醫學生才能體會。沒有這個證,我就沒資格從事專業工作。干等經濟壓力特別大,無奈之下我到餐館打工,做服務生,一天10個小時。
父母聽說后強烈反對。他們都是農民,講不出發展規劃之類的大道理。3年高考,5年大學,他們咬著牙支撐,當醫生、賺大錢是唯一的目標,也是他們堅持下來的動力源。每次分別時,接過他們手中的錢,看著他們滿是皺紋的臉、長滿老繭的手,我都強忍淚水。一次次地自問,何時能自力更生?何時能盡反哺之責?我能理解他們的態度,當醫生跟當服務生,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選項。滿心以為兒子走出校門就能進醫門,尤其是醫師考試通過時,那種歡喜、那種改變生活的希望之光,讓他們奔走相告、徹夜不眠。哪承想,兒子熬不住等待,竟成了餐館里一個疲憊不堪的小工。
醫科大學的學生,大多數家境都不太好。就說我周邊的同學、師兄弟吧,他們大部分家境一般,以農村及小城市的中下收入家庭為主。我同級的7個同鄉,5個來自農村,兩個來自縣城普通單位的職工家庭。我們這類人都有點兒小富即安、追求穩定的想法,醫技在手,不管社會怎么變,都能夠靠自己的手藝吃飯,家里人有點兒病痛也能照顧到,就相當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