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民商仲裁程序第三人制度

易泉生

《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1995年9月1日生效）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及其有關司法解釋均未對仲裁第三人如何參與仲裁程序作出規范。由于民商事糾紛均涉及第三方利益的問題，盡管仲裁法律制度并未像民事訴訟法一樣明確規定了第三人法律制度，但仲裁實務中第三人進入仲裁程序裁決、撤銷仲裁裁決和仲裁裁決執行異議等案例，而且有逐漸增加的趨勢。第三人能否進入仲裁程序？進入仲裁程序后處于什么地位？仲裁程序中享有哪些權利等在仲裁實務中沒有作出明確的法律規范。筆者根據有關法律和相關的司法解釋及多年親歷仲裁法律實務，試想對仲裁第三人制度作一探討和分析。

一、引入民商仲裁第三人的依據和性質

（一）民商仲裁第三人參與的依據主要來源

仲裁第三人制度在仲裁法律制度中并未作出規范，但并不排除仲裁程序中仍然有第三人參與。只不過參與的程序比較嚴格或受到一定的限制。仲裁第三人參與的依據主要來源：一是參照《民事訴訟法》中關于訴訟第三人的規定，作為仲裁第三人參與的依據；二是仲裁機構直接依據其制定的《仲裁規則》作為仲裁第三人參與的依據。有的仲裁機構直接將仲裁第三人制度規定在該仲裁機構制定的《仲裁規則》中進行規范，依此作為仲裁第三人參與的依據，如：廣州仲裁委員會。盡管仲裁機構自行進行的仲裁第三人制度設計是否符合法律的規定或依據此規定作出的裁決的效力是否合理或合法，客觀上確是存在有質疑的聲音或者說是可以值得商榷的問題。

追加第三人的依據是為了處理糾紛或爭議不損害其他人的正當權益追加。因此，追加第三人不能為有利害關系而追加；也不是為查明事實而追加。

（二）引入民商仲裁第三人不得違反仲裁意思自治原則

仲裁第三人和訴訟第三人參與案件的審理過程是存在一定差異的，最大的不同應以是否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為原則。仲裁第三人的準入則必須以第三人主動申請或仲裁庭通知其申請介入為前提，這也和《仲裁法》第四條規定的自愿仲裁原則相符合。依據民事訴訟法的規定，訴訟第三人可以在一審程序中加入，也可以在二審程序過程中加入，由于仲裁實行的是一裁終局原則，因此當案外第三人認為損害其自身利益的時候，其通過提起撤銷仲裁裁決之訴或申請不予執行異議來進行救濟。仲裁程序中第三人的參與是以第三人申請為前提的，而訴訟第三人的加入可以由第三人申請加入，也可以由法院依職權加入，這是法官自由裁量權的體現，也是法院行使國家司法權的反映，這不會因案外人的干預而改變。而仲裁來源于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原則，當第三人沒有參與仲裁程序的意思表示之前，申請人、被申請人或者仲裁庭都不能追加第三人參與仲裁程序。

民商仲裁第三人雖非仲裁協議雙方當事人，但實際上由于與當事人雙方法律關系有著牽連性，導致其缺失讓某些重要的定案證據無法進入程序?？梢姡谌酥贫炔粌H僅是滿足程序正義的基本要求，也是保證仲裁庭最全面把握案件事實的依據，并最終有利于實現實體正義。

以當事人授權為基礎的商事仲裁不能像法院那樣通過強制手段直接處理“第三人”的問題；而商事仲裁實踐中客觀存在與商事仲裁事項具有利害關系的第三人，又必須通過某種方式解決與其相關的實體法律問題。因此，第三人制度的建立不僅僅可以平衡多方利益的博弈，更是仲裁方便快捷、節約司法成本等特征的體現。盡管建立仲裁第三人制度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仲裁自身的性質，但在理論上仍具有其合理性。

（三）民商仲裁實務中仲裁第三人的參與方式

盡管民商仲裁第三人制度和訴訟第三人制度有相似之處，但并不能二者相混同。若直接套用訴訟第三人制度運用到仲裁程序中，則會違背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原則，破壞仲裁的保密性，甚至出現程序適用錯誤的情況或者裁決被撤銷的風險。由于仲裁嚴格遵守的是意思自治原則，因此，依法理仲裁第三人是不能進入仲裁程序的。但是在仲裁實務中，通常的做法有很多種方式：第一種方式為仲裁庭或仲裁機構將仲裁第三人作為證人出庭；第二種方式為將其追加為申請方或被申請方參與仲裁；第三種方式為仲裁機構直接將仲裁第三人制度規定在該仲裁機構制定的《仲裁規則》中，依其《仲裁規則》與民事訴訟程序一致將其直接列為仲裁第三人；第四種方式為仲裁庭參照民事訴訟法的規定，在征求仲裁雙方當事人同意的情況下，將其列為仲裁第三人參與仲裁程序中。筆者傾向于第四種方式。

（四）民商仲裁第三人的性質

民商仲裁第三人作為獨立享有權利和獨立承擔義務的主體參與仲裁程序，必須在仲裁程序中有明確的仲裁地位。仲裁第三人可以分為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和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仲裁第三人既是為了查明案件事實的需要，也是為了保護申請人和被申請人以及第三人的合法權益的需要。有的學者認為仲裁第三人分為三種類型：仲裁協議的第三人，即非仲裁協議的簽訂者；執行裁決中的第三人，即裁決作出后，被執行裁決的非仲裁當事人；仲裁程序進行過程中第三人，即非仲裁程序中的當事人，因自己申請或追加（分為當事人申請追加和仲裁庭依職權追加）。

二、民商仲裁第三人的準入和限制

（一）民商仲裁第三人的準入

（1）仲裁第三人的主動申請。當事人合意的仲裁協議是進行仲裁的基石，案外人加入仲裁成為第三人應以第三人的主動申請為前提。違背自愿仲裁原則而強行追加第三人是不符合仲裁法精神的。

案外人是否存在和本案利害關系是實體審理的問題，并不是在立案時就可以由申請人單方確定的，因此，申請人以存在利害關系為由而追加第三人是不符合仲裁程序的。

（2）仲裁協議的事先有約定，不需當事人的同意。在多方當事人的仲裁協議中，比如存量房買賣合同，通常是由買方、賣方及中介方共同簽署的，在其中兩方當事人發生爭議時，是否就可以追加其他當事人為第三人呢？筆者認為：一是根據仲裁意思自治原則，二是因為各方當事人之間可能存在不同的法律關系，不能僅僅因為簽訂了仲裁協議就盲目列其為第三人。

（3）無仲裁協議的第三人進入，需案件當事人同意。案外人加入仲裁成為第三人分為兩種情況：第一，同一仲裁協議的案外人申請加入仲裁程序，成為案件第三人。這種情況下，不需要原當事人同意，案外人基于同一仲裁協議，可以申請加入案件審理。第二，無仲裁協議的案外人申請加入仲裁程序，成為案件第三人。這種情況下，因為并未有同一仲裁協議的存在，需要各方當事人共同達成提交仲裁的意思表示，因此，第三人能夠加入仲裁程序，需要經原案件當事人的同意。

（4）案外人準入的時間和決定主體。案外人可以申請加入仲裁，但是否同意加入，仲裁庭組成前，由仲裁機構決定；仲裁庭擁有仲裁程序事項的決定權，并有一定自由裁量權的空間，因此仲裁庭組成后，由仲裁庭最終決定是否同意第三人的加入申請。

（二）民商仲裁第三人的限制

通常情況下，民商仲裁程序中仲裁庭和仲裁申請人或被申請人一般均不能追加第三人。

1.仲裁庭一般不主動追加第三人

仲裁庭的仲裁權來源于當事人的授權，在第三人沒有明確加入仲裁的意思表示下，仲裁庭無權強制其加入。如果在仲裁規則沒有規定仲裁庭可以追加第三人的情況下，可能會構成超裁，進而導致仲裁裁決被撤銷的風險。如江蘇省某仲裁委的相關案例：（2017）蘇07民特2號案.仲裁庭追加夫妻一方為第三人，仲裁裁決被法院撤銷。原文如下：本院認為……，在本案中，張某梅并非《借款合同》中仲裁條款的當事人，張某梅與包某露之間的糾紛并不屬于仲裁協議的范圍。在張某梅提出管轄權異議的情況下，仲裁庭追加其為第三人，并裁決張某梅承擔責任，構成超裁。最后該仲裁裁決被法院撤銷。

仲裁庭基于案件審理的需要，可以通過調查取證等方式來查明案件事實，但并不意味著仲裁庭可以邀請第三人參與到仲裁審理中去。基于仲裁庭中立的和被動的角色，不宜由仲裁庭邀請第三人參加仲裁。

2.申請人或被申請人一般不能追加第三人

即使在民事訴訟中，是否追加第三人的決定權是在法院。在仲裁程序中，并未有申請人或者被申請人可以追加第三人的規定。訴訟或仲裁第三人的地位和作用的制度設計初衷并非為了查明事實，而是為了處理相關爭議而不損害其他人的正當權益。如果為了查明事實，則應申請案外人作為證人，而非第三人。

3.仲裁庭也不能邀請第三人參加庭審

仲裁庭無法律依據邀請第三人參加庭審，基于仲裁意思自治原則和保密原則，仲裁庭也不能邀請第三人參加庭審或旁聽。

（三）民商仲裁第三人的準入是仲裁司法性的合理擴張

不少反對仲裁第三人制度的學者主張允許第三人介入程序就等于抹殺了仲裁的契約性。實際上從契約性和司法性的博弈中我們可以看出，在仲裁程序中應當對仲裁的司法性予以傾斜，引入第三人從根本上看就是仲裁庭部分地享有了法院的司法權進而對是否引入第三人進行的判斷，這是基于保護第三人的合法權益對于仲裁司法性的合理擴張。

仲裁第三人制度不僅僅符合商事仲裁所追求的效益這一重要價值，并發揮其簡便自由、易得到不同國家法院的承認與執行的優勢，在國際商事仲裁中超越了訴訟制度。

有的學者將效益分化為個人效益和社會效益，認為在實踐中不能強迫當事人棄個人效益不顧而去追求社會效益，第三方可以去法院尋求公正和效益。誠然在實踐中仲裁的效率可能不盡人意，但為了追求個人效益就拋棄他人的效益，最終可能連個人利益都不能保證。第三人就其跟當事人的實體法律關系向法院提起訴訟，在訴訟過程中仲裁裁決所認定的事實一樣會成為證據展示，這樣可能反而會違背當事人當初選擇仲裁的初衷。

三、民商仲裁第三人的權利和義務

（一）民商仲裁第三人享有的權利

仲裁第三人進入仲裁程序后，仲裁第三人享有的權利主要有：

（1）民商仲裁第三人選擇仲裁員的權利。第三人在組庭前與申請人或被申請人有共同選擇仲裁員的權利；組庭后無權選擇仲裁員的權利。第三人可以與申請人或者被申請人作為一方共同選定仲裁員；未共同選定該方仲裁員的，仲裁庭全部成員由本會主任指定。

（2）民商仲裁第三人提出仲裁請求的權利。有獨立請求權的仲裁第三人有提出仲裁請求的權利，無獨立請求權的仲裁第三人則依照《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不能提出仲裁請求。

（3）民商仲裁第三人的程序權利。在仲裁庭組成之前加入案件仲裁程序的，則第三人可以選擇仲裁員，在仲裁庭組成之后加入仲裁程序的，則由現有仲裁庭繼續審理案件。

（4）民商仲裁第三人有訴訟的權利。第三人享有舉證和質證的權利；有辯論的權利；有最后陳述的權利和不予執行和申請撤銷權等權利。

此外，民商仲裁第三人還有調解、提起訴訟、提起反請求和申請強制執行等權利。

（二）民商仲裁第三人承擔的義務

（1）有遵守仲裁程序和仲裁庭庭審紀律的義務。

（2）有如實陳述案情，回答仲裁員提問的義務，不得作偽證。

（3）應當尊重對方當事人和其他仲裁參加人。

（4）應當自覺履行發生法律效力的仲裁調解書和仲裁裁決文書等義務。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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