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獻超 張德卿 丁大濤
(1.北京大學 考古文博學院,北京 100871;2.登封市文物管理局,河南 登封 4524703;3.鄭州市世界文化遺產保護管理辦公室,河南 鄭州 450006)
今河南省登封市嵩岳寺山門內西側,矗立有刻于唐代宗大歷四年(769)的《唐故大德大證禪師碑》(以下簡稱“大證禪師碑”)一通(圖一)。該碑是嵩岳寺內的重要附屬文物,為青石質,首身一石。碑首高84厘米,正反面均雕飾二龍相交,圭形額內陰刻篆書“唐故大德大證禪師碑”3行9字(圖二)。碑身高194厘米,寬96.5厘米,厚26厘米,立于高64厘米的碑座上,赑屃座局部殘缺。碑正面陰刻楷書25行,滿行52字,字高3.2厘米,間距3.6厘米,字間有格線,碑文現已大面積剝蝕(封二)。碑陰素平無字。筆者結合文獻資料對碑文進行校訂,并對碑文相關內容進行考釋。
該碑《說嵩》[1]《中州金石記》[2]《嵩陽石刻集記》[3]等皆有著錄,但未錄碑文。《文苑英華》[4]《全唐文》[5]《金石萃編》[6]31—33中保留有碑文,但均存在部分錯誤。現結合上述文獻校訂該碑碑文如下(碑文前數字表示行數,闕字用符號“□”表示,對碑文的相關校釋置于圓括號中加“按”字,標點為作者所加):

圖一 大證禪師碑
1.大唐東京大敬愛寺故大德大證禪師碑銘并序
2.金紫光祿大夫、門下侍郎平章事、太清太微宮使、崇玄弘文館大學士、上柱國、齊國公王縉撰(按:“弘”字在上文所引清代文獻中皆作“宏”字,今據碑文改回“弘”字)
3.銀青光祿大夫、行尚書、吏部侍郎、集賢殿學士、副知院事、上柱國、會稽縣開國公徐浩書
4.醴泉涌而蠲疾,寶炬然而破暗;蓮花無染而獨凈,夜光不系而自得。其惟上智乎?夫上智之身,曲隨世界;上智之心,密游圣境。或宿植德
5.本,乘愿復來(按:《文苑英華》于“乘”前多一“大”字);或意生人間,用弘開示。非慧見□,孰能知之?(按:此處《全唐文》作“非慧見孰能知之”,根據碑文“慧”與“孰”字之間缺二字的現狀,可知全唐文有漏字,今據《金石萃編》改)大德號曇真,姓邊,陳留開封人也。厥初為孩,稟知特異;亦既有識,用晦如愚。家
6.有耕桑未嘗問,鄉有學校未嘗顧,則曰:“處豐屋何如方丈?馳良馬何如振錫?組耀世,不如被褐;金玉滿堂,不如虛白。食珍者豈睹飯來
7.香積?聽樂者豈聞梵唱云何?”戰既勝矣,出門絕跡;潛嵩少間,專于讀誦。年至二十,遂適太原。受聲聞戒,習根本律。性甚聰敏,博涉經論,時
8.同學者,仰之為師。久而嘆曰:“大圣要道,存乎解脫。不入其門,非佛之子。”乃損落枝葉,澄清泉源,詣長老大照,醒迷解縛。開心地如毛頭,掃
9.意塵于色界。從此日益,唯師能知;于四威儀之中,無一剎那有怠。不住以至于大寂,無作以至于恒用。我止無所(按:《文苑英華》作“我正無所”),虛空未為廣;我照能遍,
10.日月未為明。震雷破山,聞不聞等;烈風拔樹,見不見等。是身無主,與四大合;方寸無生,于一切離(按:此處《全唐文》《文苑英華》均作“是身無主,與四大假合;方寸無生,與一切離相”,《金石萃編》作“是主無主,與四大假合,方寸無生,與一切離相”。據碑本無“假”“相”二字,此處應為“是身無主,與四大合;方寸無生,于一切離”)。猶以為未出心量,彌勤深入(按:《文苑英華》作“未出心景,彌勒深入”)。大照既沒,
11.又尋廣德大師。一見而拱手,再見而分座。問之于了,答之以默;俱詣等妙,吻合自他。梵網(按:《全唐文》《文苑英華》作“衲”字,《金石萃編》作“綱”字,據碑文應為“網”字,《梵網》作為經名和下文的《楞伽》相對)之行,楞伽之心,密契久矣。廣德又謝,學徒嗷嗷,
12.相顧靡依,來求于我。嗣續前教,皆以實歸(按:《文苑英華》作“嗣續前后,皆以寶歸”)。出宅諸子,俾稱所乘;渡河三獸,自止于分。天寶季年,祿山作逆,陷我洛陽,亂兵蜂螫,大德澹然,
13.獨在本處。天龍潛衛于左右,豺狼仰瞻而贊嘆。施財獻供,終朝盈門。于善惡等以慈,于苦厄合以忍(按:此處《全唐文》作“于苦厄人以忍”,“人”應僅為某字的上半部,據碑文推測為“合”字)。言說不尋(按:《文苑英華》作“言說不得”),無畏故也;動靜皆如,自在
14.故也;度眾無邊,大愿力也;依報無量,邁種福也。夫修行之有宗旨,如水木之有本源。始自達摩,傳付慧可,可傳僧璨,璨傳道信,信傳弘忍,

圖二 大證禪師碑碑首
15.忍傳大通,大通傳大照,大照傳廣德,廣德傳大師,一一授手(按:《文苑英華》作“一一授手”,《全唐文》作“一一授香”),一一摩頂,相承如嫡,密付法印。唯圣智所證,非思議能測也。大德既舍眷屬,
16.竊為沙彌。身不顧名,志在成道;聲稱浸遠,歸依如林(按:《全唐文》《文苑英華》均作“歸向如林”)。天寶八年,緇侶領袖舉以上聞(按:“以”與“上”字間原空五字,下文遇“上”字亦于其前空五字),乃蒙正度,初隸東都衛國寺,旋為敬愛
17.寺,請充大德。遷彼與住此,有緣非無因。地雜人天之會,法如云雨之施。眾有塵勞之悟,寺盈河潤之福。今學與其進,當學起其信。善誘不
18.倦,得師則喜。利往者導之以捷,睹奧者辨之以正;深在定者戒于貪,悟所覺者使之遠。視彼來學,如庵摩勒果;冀其出世,如優曇缽花。齊
19.我者稀(按:《金石萃編》作“齊我知稀”),故我貴矣。寶應二年正月十四日,趺坐如生,薪盡火滅,年六十,夏四十(按:《文苑英華》《金石萃編》作“夏十四”,這里的“夏”指的是夏安居,或稱“坐夏”或“結夏”,源自印度,在唐宋時期成為禪宗叢林道場每年一度的安居制度。據碑文大證禪師二十歲“受聲聞戒”,至六十歲圓寂,則其出家時間應為四十年)。哀纏門人,悲及塵眾。樹為之變色,獸為之失聲。棟折航沉(按:《全唐文》作“沈”),
20.佛土蕭索。其年九月,葬于嵩岳寺之北阜。大歷二年,有司奏謚,上聞惻然,乃賜號曰大證禪師。縉嘗官于登封(按:《文苑英華》《全唐文》作“縉嘗官登封”,《金石萃編》作“縉嘗官于登封”),因學于大照,
21.又與廣德素為知友。大德弟子正順,即十哲之一也,視縉猶父,心用感焉。以諸因緣,為之強述。銘曰:
22.上德不德,興慈運悲(按:《文苑英華》《金石萃編》作“興慈連悲”)。現于濁界,俯為人師。以我無思,破彼盡思。爾方厭俗,我則隨時。
23.由多分別,妄生垢凈。根不緣塵(按:《文苑英華》作“根不緣塵”,《全唐文》作“根不緣廢”),象豈染鏡?法不可著,空即是病。無得之得,絕圣而圣。
24.文字非文字,言語非言語。云何以解脫?云何而語汝?隨宜說方便,究竟非我與。舍利依嵩山,寂寥松柏所。
25.大歷四年歲次己酉□月二十四日,檢校僧敬愛寺談振,圣善寺僧義辯,安定劉英模勒,河南屈集巨鐫。
1.碑文解讀
據碑文,大證禪師俗姓邊,名曇真,開封人,生于武周長安四年(704)。自幼立志向佛,少年時就學于嵩山一帶,20歲于太原出家,初修習律學,且在太原一帶已經有一定的影響力,但是他并不滿足于此,認為“大圣要道,存乎解脫。不入其門,非佛之子”,而“詣長老大照”,立志學禪。大照禪師即普寂,據李邕撰《大照禪師塔銘》,大照禪師“諱普寂,俗馮氏,長樂信都人也。……神龍中,孝和皇帝詔曰:‘大通禪師(大通禪師圓寂于神龍二年)……形雖已謝,教乃恒傳。其弟子僧普寂,夙參梵侶,早簉法筵,得彼髻珠,獲茲心寶。但釋迦流通之分,終寄于阿難;禪師開示之門,爰資于普寂。宜令統領徒眾,宣揚教跡,俾夫聾俗,咸悟法音。’……(開元二十七年)八月二十四日有彌留,怡然坐滅于都興唐寺,享壽八十九”[7]。自神龍二年(706)之后,至開元二十七年(739),大照禪師普寂一直為北禪領袖,從碑文“醒迷解縛,開心地如毛頭,掃意塵于色界”,可知大照禪師是曇真禪學的入門導師。普寂圓寂后,曇真又就學于廣德,廣德謝世后,曇真作為北禪領袖統領眾多禪眾,其門徒如佛經中火宅中諸子和渡河之三獸一樣,皆得濟度。
碑文稱:“天寶八年,緇侶領袖舉以上聞,乃蒙正度,初隸東都衛國寺,旋為敬愛寺,請充大德。”曇真于天寶八年(749)得蒙正度,初修行于東都衛國寺,后居敬愛寺。《舊唐書》卷四十四《職官志》“鴻臚寺”條:“凡天下寺觀三綱,及京都大德,皆取其道德高妙、為眾所推者補充,申尚書祠部。”[8]“大德”的推選由鴻臚寺主持,入選者要“道德高妙、為眾所推”,且推舉后要由尚書省祠部審核。被授予“大德”稱號,表明曇真正式成為被唐代官方認可的僧官。此后曇真普施法雨,善誘群迷:“利往者導之以捷,睹奧者辨之以正;深在定者戒于貪,悟所覺者使之遠。”
“安史之亂”期間(755—763),洛陽陷落,“亂兵蜂螫,大德澹然,獨在本處”,曇真因其道行獲得叛軍的尊敬,其所在寺院的財物供養不斷,被稱贊是以忍辱對待苦難,用慈悲等視善惡。
寶應二年(763),曇真坐化,當年九月葬于嵩岳寺北山。大歷二年(767)被賜號“大證禪師”,其后二年即大歷四年(769),信徒為其鐫立此碑。
該碑撰文者王縉(700—781),與其兄王維俱以文翰著名。據《舊唐書·王縉傳》,王縉科舉及第后,累任侍御史、兵部員外郎等官,“安史之亂”時“選為太原少尹,與李光弼同守太原,功效謀略,眾所推先,加憲部侍郎、兼本官。……廣德二年(764),拜黃門侍郎、同平章事、太微宮使、弘文崇賢館大學士,……加上柱國。……大歷三年(768),……授門下侍郎、中書門下平章事”[9]。故碑文稱王縉為“金紫光祿大夫、門下侍郎平章事、太清太微宮使、崇玄弘文館大學士、上柱國、齊國公”。王縉的“齊國公”稱號見《舊唐書·代宗本紀》“大歷三年八月”條[10]。王縉素奉佛教,迷信因果,碑文稱其曾在登封為官,“因學于大照,又與廣德素為知友”,而大證禪師的弟子正順“即十哲之一也,視縉猶父”,這樣的關系使得王縉對神秀的弟子普寂(大照禪師)至其法嗣廣德再至曇真(大證禪師)一系即下文所論“禪宗北支”的發展給予特別的支持,故在碑文中列出自菩提達摩經神秀至大證禪師的法脈傳承。
該碑書丹者徐浩(703—783)為唐代著名書法家,據《舊唐書·徐浩傳》:“浩少舉明經,工草隸,以文學為張說所器重。……肅宗即位,召拜中書舍人,時天下事殷,詔令多出于浩。浩屬詞贍給,又工楷隸,肅宗悅其能,加兼尚書右丞。玄宗傳位誥冊,皆浩為之,參兩宮文翰,寵遇罕與為比。……代宗征拜中書舍人、集賢殿學士,尋遷工部侍郎、嶺南節度觀察使、兼御史大夫,又為吏部侍郎、集賢殿學士。”[11]《新唐書·徐浩傳》稱代宗時封其為“會稽縣公”[12],碑文中徐浩的署名官職除“副知院事”與“上柱國”外,與兩唐書所記相合。徐浩于玄宗、肅宗、代宗三朝長期任職于中央,近在畿輔的嵩洛地區是其墨寶的主要發現地,如《陳尚仙墓志》[13]《張庭珪墓志》[14]《崔賁墓志》和《崔藏之墓志》[15]等,以及位于今嵩岳書院內的《大唐嵩陽觀紀圣德感應之頌》碑[16]。大證禪師碑為徐浩66歲所作,是研究徐浩書法藝術特色與風格嬗變的重要實物資料[17]。
2.敬愛寺與嵩岳寺
本碑題名“大唐東京大敬愛寺故大德大證禪師碑銘”,據《唐會要·議釋教下》中“敬愛寺”條,敬愛寺在洛陽懷仁坊,“顯慶二年,孝敬在春宮為高宗武太后立之,以敬愛寺為名,制度與西明寺同,天授二年改為佛授記寺,其后又改為敬愛寺”[18]。敬愛寺是當時的太子李弘為高宗李治及武則天所立。西明寺是唐長安城內的大型寺院,據文獻記載,該寺“面三百五十步,周圍數里,左右通衢,腹背廛落。青槐列其外,淥水亙其間,……凡有十院,屋四千余間,莊嚴之盛,雖梁之同泰、魏之永寧所不能及也”[19]。敬愛寺制度與西明寺相同,可以據此想見其在洛陽城內的地位與規模。
作為規模宏大的皇家寺院,唐、五代時期敬愛寺內曾有一大批高僧大德,見于史籍者有:威承禪師于天寶八年(749)“以敕度居東都敬愛寺”[20];“東都敬愛寺故開法臨檀大德”法玩禪師“以貞元六年(790)秋八月十三日寂滅于東都敬愛寺,越十九日,門弟子等奉全身建塔于嵩山少林寺之西偏”[21];活躍于唐武宗會昌滅法前后的從諫禪師“及來洛,遂止敬愛寺,年德并成,緇黃所宗”[22];虛受禪師“后唐同光初,住京左街敬愛寺,賜紫”[23]。人文圣山的歷史地位[24],再加上近在東都畿輔的區位優勢,使得嵩山成為唐代部分高僧修行傳道的重要地點,如圓寂后葬于少林寺的法玩禪師“或居嵩高,或住洛邑,道俗師仰,遐邇攸歸”[21],“初隸東都衛國寺,旋為敬愛寺,請充大德”的大證禪師死后“葬于嵩岳寺之北阜”也應屬于這種情況。王昶在《金石萃編》中依據大證禪師碑在嵩岳寺后而認為“大抵敬愛寺址當時與嵩岳為鄰矣”[6]33無疑是不符合歷史事實的主觀推測,嵩山地區是東京敬愛寺高僧修行傳道的重要地點,而不曾有過與洛陽敬愛寺重名的寺院。
大證禪師碑原位于今嵩岳寺塔院西北山坡上,當地人俗稱該處為“倒碑洼”,地理坐標北緯34°30'11.55",東經113°0'54.74",1986年移至現址。碑文稱大證禪師“葬于嵩岳寺之北阜”,那么嵩岳寺的寺院北界應在大證禪師碑的發現地倒碑洼之南,這為尋找唐代嵩岳寺的寺院范圍提供了一定的線索。
3.禪宗北支
禪宗自謂教外別傳,直傳佛祖心印,秘密相傳,至二十七祖般若多羅傳法于菩提達摩,是為中國禪宗初祖。達摩傳法于慧可,此即二祖,慧可傳法于三祖僧璨,僧璨傳法于四祖道信,道信傳法于五祖弘忍。弘忍門徒眾多,其中的兩位慧能和神秀開南北二宗,形成所謂“南能北秀”的局面。《五燈會元》稱慧能為六祖,稱神秀為北宗禪師,列“五祖大滿禪師旁出法嗣”[25]之下,大概其作者普濟作為南方僧人以慧能的南禪為禪宗正脈。久視元年(700),武則天迎“九江道俗戀之如父母,三河士女仰之猶山岳”[26]的神秀禪師入京,“推為兩京法主,三帝國師”[27],神秀一脈由此獲得皇權的承認與扶植,“神秀所傳禪法,隨之上升為官禪,……直到安史之亂前的約五十年中,一直在禪思潮中占據著統治地位”[28]。神龍二年(706),神秀坐化,唐中宗令其徒普寂“統領徒眾,宣揚教跡”,李邕盛贊普寂“入佛之智,赫然為萬法之宗主”[7]。普寂作為唐中宗欽定的禪法正宗嫡傳,不僅在兩京地區是眾所敬仰的領袖,在全國禪眾中也有相當大的影響力,《舊唐書》稱“及神秀卒,天下好釋者咸師事之。……(普寂)始于都城傳教,二十余年,人皆仰之”[29]。
《宋高僧傳》載:“(神)秀同學(慧)能禪師與之德行相埒,互得發揚無私于道也。嘗奏天后請追能赴都……又自作尺牘,序帝意征之”[30],可見慧能與神秀時期,南北二宗能“互得發揚無私于道”,不似后世的爭端紛起。這種情況至天寶年間而有所改變,慧能的傳法弟子神會于天寶初入洛陽大行禪法,使得南禪擁有日益廣大的群眾基礎。再加上神會在平定“安史之亂”中的表現,使得以神會為代表的南宗贏得中央政權的支持與扶植。《宋高僧傳》記,“安史之亂”后,“郭子儀帥兵平殄,……用右仆射裴冕權計,大府各置戒壇度僧,僧稅緡謂之香水錢,聚是以助軍須。初洛都先陷,會越在草莽,時廬奕為賊所戮,群議乃請會主其壇度。……代宗、郭子儀收復兩京,會之濟用頗有力焉”[31]。湯用彤先生曾指出,以神會為代表的南方禪眾的多方經營不僅造成了北宗的衰落,而且“爭端由是多矣”[32]。
這種爭端在當時一方面主要體現在南北宗的正統之爭,這種相爭由于南宗最終取得勝利并使法脈得以延續而為后人所熟知,如裴休所撰《圭峰禪師碑銘》稱:“忍為五祖,又傳融為牛頭宗。忍傳能為六祖,又傳秀為北宗。能傳會為荷澤宗,菏澤于宗為七祖。”[33]又如《禪門師資承襲圖》稱:“德宗皇帝貞元十二年,敕皇太子集諸禪師,楷定禪門宗旨,搜求傳法傍正。遂有敕下,立菏澤大師為第七祖。”[34]另一方面,就是北宗內部也有法脈傳嗣的爭訟:神秀法嗣中,義福和普寂是影響最大的兩位,《大智禪師碑銘》稱“大通之傳付者河東普寂與禪師(即大智禪師義福)二人,即東山繼德七代于茲矣”[35],尚將義福與普寂并列,李邕撰《嵩岳寺碑》則直稱“達摩菩薩傳法于可,可付于璨,璨受于信,信恣于忍,忍遺于秀,秀鐘于今和上寂”[36],以自達摩經神秀至普寂為正統。也有文獻稱少林寺法如禪師為“定門之首,傳燈妙理”[37],或稱“(達摩)傳可,可傳粲,粲傳信,信傳忍,忍傳如”[38],推法如為接傳于弘忍的六祖;而會善寺的凈藏禪師,受學于道安十余年,道安坐化后,至慧能處“親承五載,能遂印可付法,傳燈指而北歸。……可、粲、信、忍,宗旨密傳,七祖流通,起自中岳”[39],凈藏學貫南北,在嵩岳地區,銘為禪宗“七祖”。
而大證禪師碑稱禪宗“始自達摩,傳付慧可,可傳僧璨,璨傳道信,信傳弘忍,忍傳大通,大通傳大照,大照傳廣德,廣德傳大師,一一授手,一一摩頂,相承如嫡,密付法印”,可視為王縉以其宰相的身份(“中書門下平章事”),借助皇室權威,試圖確定菩提達摩創始的禪宗自五祖弘忍,由六祖神秀(大通)至七祖普寂(大照),經八祖廣德至九祖曇真(大證)的法脈傳承。這種傳承世系盡管不被后來興旺起來的南宗禪系所接受,但是本則碑銘資料一方面可以彌補傳世文獻中禪宗北宗自普寂之后傳承情況之不足,另一方面則可以此管窺“安史之亂”之后禪宗內部爭奪正統地位、社會認可和官方扶植的情況。
[1]景日昣.說嵩:卷14[M]//故宮博物院.故宮珍本叢刊:第254冊.海口:海南出版社,2001:182—183.
[2]畢沅.中州金石記:卷3[M]//中國東方文化研究會歷史文化分會.歷代碑志叢書:第14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167.
[3]葉封.嵩陽石刻集記:卷上[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684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122.
[4]李昉.文苑英華:卷862[M].北京:中華書局,1966:4552—4553.
[5]董誥.全唐文:卷370[M].北京:中華書局,1983:3757—3758.
[6]王昶.金石萃編:卷95[M]//中國東方文化研究會歷史文化分會.歷代碑志叢書:第6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
[7]李邕.大照禪師塔銘[M]//董誥.全唐文:卷262.北京:中華書局,1983:2657—2661.
[8]劉昫,等.舊唐書:卷44:職官志:鴻臚寺[M].北京:中華書局,1975:1885.
[9]劉昫,等.舊唐書:卷118:王縉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3416—3417.
[10]劉昫,等.舊唐書:卷11:代宗本紀[M].北京:中華書局,1975:290.
[11]劉昫,等.舊唐書:卷137:徐浩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3759—3760.
[12]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160:徐浩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4966.
[13]趙君平.新出土徐浩書《陳尚仙墓志》探微[J].中國書法,2004(3):73—81.
[14]王向理,謝槐青.河南省伊川縣出土徐浩書張庭珪墓志[J].文物,1980(3).
[15]楊慶興.洛陽新見徐浩撰并書墓志[J].中國書法,2015(5):186—193.
[16]張家泰.藝術豐碑:記登封《大唐嵩陽觀紀圣德感應之頌》碑的藝術成就[J].中原文物,1984(2):104—108.
[17]蔣培友.面對新材料的思考:再論徐浩書法分期與書史地位[J].書法賞評,2007(1):32—35.
[18]王溥.唐會要:卷48:議釋教下[M].北京:中華書局,1955:848.
[19]慧立,彥悰.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10[M].孫毓棠,謝方,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3:214.
[20]皇甫湜.皇甫持正文集:卷6:護國寺威師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03.
[21]李充.大唐東都敬愛寺故開法臨檀大德法玩禪師塔銘[M]//董誥.全唐文:唐文續拾:卷4.北京:中華書局,1983:11220—11221.
[22]李昉.太平廣記:卷97:從諫[M].北京:中華書局,1961:650.
[23]董誥.全唐文:卷921[M].北京:中華書局,1983:9598.
[24]任偉.天地之中:嵩山地區的文明核心地位[J].中國文化遺產,2012(2):46—51.
[25]普濟.五燈會元:卷2:五祖大滿禪師旁出法嗣:北宗神秀禪師[M].蘇淵雷,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4:71—72.
[26]宋之問.為洛下諸僧請法事迎秀禪師表[M]//董誥.全唐文:卷240.北京:中華書局,1983:2433.
[27]張說.唐玉泉寺大通禪師碑銘[M]//董誥.全唐文:卷231.北京:中華書局,1983:2334—2336.
[28]杜繼文,魏道儒.中國禪宗通史[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124.
[29]劉昫,等.舊唐書:卷191:普寂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5111.
[30]贊寧.宋高僧傳:卷8:唐荊州當陽山度門寺神秀傳[M].范祥雍,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7:177.
[31]贊寧.宋高僧傳:卷8:唐洛京菏澤寺神會傳[M].范祥雍,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7:180.
[32]湯用彤.隋唐佛教史稿[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178.
[33]裴休.圭峰禪師碑銘[M]//董誥.全唐文:卷743.北京:中華書局,1983:7691—7694.
[34]宗密.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M].卍續藏經:第110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3:867.
[35]嚴挺之.大智禪師碑銘[M]//董誥.全唐文:卷280.北京:中華書局,1983:2843.
[36]李邕.嵩岳寺碑[M]//董誥.全唐文:卷263.北京:中華書局,1983:2673—2675.
[37]裴漼.少林寺碑[M]//董誥.全唐文:卷279.北京:中華書局,1983:2835.
[38]佚名.唐中岳沙門釋法如禪師行狀[M]//董誥.全唐文:唐文拾遺:卷67.北京:中華書局,1983:11123.
[39]佚名.嵩山會善寺故大德凈藏禪師身塔銘[M]//董誥.全唐文:卷997.北京:中華書局,1983:10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