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至簡的中國黑

鴻葉

為了迎接2020年東京奧運會，日本具有77年歷史的和服店蝶屋的店主高倉慶應提出了和服工程的企劃，日本將為參與奧運會的196個國家設計具有本國特色的主題和服，以此來傳達“同一個世界”的理念。如今，蝶屋已經完成了諸多國家的和服設計，并舉行了新聞發布會。在各個國家的主題和服中，不得不說一說中國款和服，整體以黑色為背景，添加了祥云、牡丹等圖案，腰部裝飾以巨龍為型的長城，并以水波紋來象征龍的鱗片，在細節上體現了中國悠久的歷史文化和強盛的大國形象。

提到中國色，估計很多人都會脫口而出：紅色。其實，黑色才是正兒八經的中國色。接下來，我們就來說一說為什么黑色能力壓中國紅，成為頗具代表性的“中國黑”吧。

黑色，承包了文化源頭的絕對王者

首先，我們從時間角度上來分析。從周朝開始，漢、唐、宋、明各朝代都推崇紅色。如《歷代帝王圖》中所呈現的就是帝王的紅褲子和紅鞋，紅色是絕對的主角。但即使如此，黑色也一點不遜色，因為黑色與紅色相比，雖在我國封建王朝流行的時間沒有紅色長，但黑色進入皇家的時間更早，從原始氏族社會到大秦王朝，黑色可以說承包了中華文明整個古老文化的源頭階段。

在原始社會時期，人們認識世界的方式較為簡單——主要靠感知，比如“太陽可帶來成熟的果子，火可帶來溫暖”，它們又都是紅色的，所以人們就把紅色與溫暖、生命聯系在了一起。

這種感知也一樣用在黑色上。從人的視覺角度來看，黑色代表著夜晚的來臨，象征著神秘、恐怖和死亡。而對于神秘和不可知的事物，原始社會的祖先們往往會產生敬畏心理，所以從新石器時代晚期開始，崇拜黑色變成了 “流行風尚”，從鼎、盤、缽到杯、罐、瓤、壺、盆，可以說與吃喝住行相關的各種器具全都用起了黑陶。

從原始氏族社會步入夏朝后，崇拜黑色的趨勢愈演愈烈。在后世的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到夏朝社會推崇黑色的狂熱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重大場合全用黑色。《禮記》中記載夏朝人以黑色為貴，不但喪事要在黑夜舉行，征戰要用黑色的戰馬，祭祀也要用黑色的動物。喪事、戰爭、祭祀是古代最神圣的場合，在這些場合中，夏朝人無一例外地全都選用了黑色作為代表色。

第二，黑色承包了整個禮儀領域。夏朝把“尚黑”作為服色制度。此處的“服色”不僅是指服裝顏色，還包括君王的車馬、旌旗、儀帳等顏色的選擇，這是國家意志的禮儀表現。

第三，以黑為美。夏朝人推崇的美女膚色都是黝黑的。《左傳》中記載：“昔有仍氏生女，黰黑而甚美，光可以鑒，名曰玄妻。”也就是說皮膚黑亮可照人，夏朝時稱這樣的女子為絕色美女。

到了商周時期，人們對于黑色的崇拜并沒有隨著夏朝的滅亡而消失，相反將其上升到高層次的精神領域，形成了一種哲學觀念，并內化到人們的意識當中。

中國文化的源頭《易經》就把黑色上升到天的顏色。古人覺得北方的天空是神秘的黑色，而在北方的北極星又是天帝的位置，所以黑色自然代表了天，是眾色之首。雖然商朝崇尚白色，周朝崇尚赤色，但兩朝都對黑色無比尊敬。比如，殷商人說自己是玄鳥的后代，在《詩經》中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記載，而玄鳥的初始形象類似于黑色的燕子。周天子也非常喜歡黑色，《禮記·月令》中記載：“天子居玄堂左個，乘玄路，駕鐵驪，載玄旗，衣黑衣，服玄玉。”意思是說：“這個周天子啊，住在北向明堂的左側，他乘黑色的車，駕黑色的馬，車上插著黑龍旗，穿黑色的衣服，佩黑色的玉。”可見，黑色在周朝時是絕對的帝王之色。

《易經》這本書中還提出了一個主導世間萬物運行的學說——陰陽五行說，即如今日常提到的金木水火土。春秋戰國時期，五行又被配上五德，用五種顏色來表示，分別為金是白色，木是青色，水是黑色，火是紅色，土是黃色。當時，每個朝代的開國皇帝都會根據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和政權取得方式的關系，來確定自己朝代的五德和五色，而從戰國七雄的旗幟中可以看到秦朝的主色也是黑色，秦朝人認為自己屬于水德，崇尚黑色。現在我們在電視劇中可以看到，從服飾到旗幟，黑色都是秦朝絕對的主導色。

所以，從原始氏族社會到大秦王朝，黑色一直都是人們崇尚的顏色，可以說黑色包攬了中國文明的源頭。

內涵，滲透在水墨畫藝術之中

除了時間尺度方面，接下來我們從精神內涵方面說說黑色為何能成為中國色。

紅色的“霸道”自然不用說，漢朝之后赤色和黃色逐漸上位，赤色成為我國封建社會中唐、宋、明幾個王朝的主色。再反觀黑色，從漢朝之后仿佛逐漸沒落，之后的封建王朝再沒有把它當作主色。

那么，黑色真的就這樣沒落了嗎？沒有，它反而以一種更深刻的方式滲透到中國文化的精神內涵之中，這種方式就是我們所熟知的中國水墨畫。王維是我國水墨山水畫的鼻祖，他的《雪溪圖》就將黑色呈現得淋漓盡致。中國的水墨山水畫受道家思想的影響非常大，而道家又偏愛黑白，老子曾言“五色令人目盲”，所以再華麗的顏色都比不上玄黑這種單純的色彩。在《易經》中黑色是眾色之母，而在道家的思想里玄黑是本源，一切顏色都是從玄黑中生長出來的，萬千世界的色彩斑斕也都發自于玄黑這種本源之色。道家的這種思想被應用在繪畫中，就變成了我們今天看到的“一墨畫五色”的水墨畫，無論是名山大川還是小橋流水，只用一抹墨色就可以畫出整個世界。比如北宋名家范寬的《溪山行旅圖》中黑色的運用就恰到好處，首先它用深黑的墨勾勒出巖石的輪廓，再用濃淡不同的墨色進行皴擦，畫出巖石上的褶皺，勾勒出巖石的質感，最后用濃墨畫出山體上幾叢林木，只用幾種不同的墨色畫出了北方山岳的巍峨厚重。再看畫面的下半部同樣是濃淡干濕不同的筆墨，描繪出山丘、平地、正在行走的車馬和從山上一路向下流淌的小溪的美感。雖然從頭到尾只用了黑色這一種顏色，但將整幅畫看下來，卻好像看到了墨綠的山體、青翠的山林、或褐或白毛色的馬匹和清澈見底的小溪……

“墨具五色”，玄黑雖然色澤不艷麗，但是世界上的萬般色彩都由它幻化而生，這就如同道家所說的“大道無形”。 黑色經歷了從原始社會到先秦的鼎盛時期，又從漢朝后漸漸于日常生活中消失，但它本身所具有的“大道至簡”的中國精神始終藏身于水墨山水畫中。黑色所代表的中國精神的另外一面，也許正是我們在紛紛擾擾的世界中保持平和的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