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 安

在人生還未正式開始的少年時代,我總覺得我身邊的很多同齡人,是真的周身發光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那就是傳說中上帝賦予的青春——后來有一天突然頓悟到,也許發著光的,并不是我身旁的那些伙伴,而是我自己專注凝視他們的眼睛。可是,這依然是值得歌頌的青春,因為在那之后,我再也不會用那種熱度的目光打量任何人了。
從十五六歲起,到二十歲左右,就是那么四五年的時間,等到了大學畢業的年紀,在外人眼里也是青春正好適合打拼的時候,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同學聚會就會有點猶疑,當年那個渾身發光的某某,為何好像變成了一個——人群里“長得還不錯”的年輕人?
我想少年時代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某種蘊含巨大能量和渴望的無序。我們的面前圍著一個巨大的幕布,少年人的世界就像是個五光十色的后臺,我們在那里熱鬧推搡,在那里化妝對詞,想當然地以為鈴聲一響就要上臺去演最重要的角色,或者去演那個自己最想要的角色,我們有時候會嫉妒那個更耀眼的人,有時候會想接近那個一看就能演王子公主的人,我們嬉笑怒罵,愛恨情仇,在稚拙的臺詞里模仿著我們以為的成年人該有的樣子,心跳不知不覺間加速——我們好像已經準備好了啊,為什么那個開演的鈴聲還是沒有響?有一個人把臺詞念錯了好幾遍,我們都滿心喜悅地笑他——笑得前仰后合的時候,大幕猝不及防地拉開了。
后面沒有觀眾,沒有舞臺,沒有要演的戲,沒有一束強烈的光……只有熙熙攘攘,無人多看我們一眼的人生。
平凡就是在那一瞬間來臨的。
可是,所有不屬于塵世間的耀眼,難道真的都是幻覺嗎?我直到今天也拒絕承認這個。這就是我捧起這本《在成為平凡的大人之前》,腦子里奔騰過的所有事。我早已知道了平凡的大人是我們每個人必然的結局——這與奮斗無關,相對的“成功”不過是為了維持一些體面,平凡人最不能沒有的就是體面。
又過了一些年,我已經很少去同學聚會了,故人的近況倒是也常常聽到并更新。有時候在朋友圈看到幾位曾經閃光少年少女的合影——他們已經心滿意足地墮入塵世,一定友善交流著所有過得不錯的成年人都會有共鳴的話題。
我不敢想我自己變成了什么樣子。我已經有點不愿意回憶,那時候我是如此熾熱地愛著我生活的世界——就好像這個世界永遠是午夜,就好像這里永遠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