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嘲弄

舒黎明

1.重磅炸彈

北京警方解救了一批被拐賣的兒童。

丟失孩子的父母們接到三天后去做親子鑒定并領(lǐng)回孩子的通知，個個欣喜若狂。36歲的曾美霞也很激動。

掛掉電話，她仍然緊緊握著手機不放，像瘋子一樣從客廳走到臥室，又從臥室走到廚房，好幾次差點撞到墻上。三個月前，曾美霞四歲的女兒丫丫在北京西客站走丟。這三個月來，曾美霞幾乎每天都在煎熬中度過。丫丫可能已經(jīng)找到的消息對她來說，無異于一顆重磅炸彈——

沒錯，是重磅炸彈而不是喜出望外。曾美霞的煎熬，比別人的要來得曲折離奇。

從小到大，曾美霞都是學(xué)校小有名氣的美女，學(xué)習(xí)不錯，家境在蘇州也算過得去。

到北京念大學(xué)后，她跟學(xué)生會的風(fēng)云人物談過一場刻骨銘心的戀愛，一直談到畢業(yè)，誰都以為他們會水到渠成地結(jié)婚。誰知對方的高干父母根本看不上曾美霞蘇州小市民的背景，在兒子畢業(yè)后，不動聲色地將他送去了美國留學(xué)。家長的阻撓和聯(lián)絡(luò)的艱難讓這段感情無疾而終。

后來，曾美霞遇到了對她很真誠的胡凱。胡凱是做IT的，雖然內(nèi)向不善言辭，但婚后把曾美霞當(dāng)成寶貝一樣百般呵護。誰知，婚后多年，喜愛孩子的她始終沒有懷孕。去醫(yī)院檢查，夫妻倆都沒發(fā)現(xiàn)身體異常。他們想盡各種辦法，孩子還是遲遲不來。公婆的壓力和對孩子的渴望讓曾美霞抑郁不已。

這也就導(dǎo)致了后來的錯誤。

那年，前男友回國探親并組織大學(xué)同學(xué)聚會。臨聚會前一天，曾美霞被婆婆打電話含沙射影諷刺了一番，心情很差，再加之聚會上大家起哄，她不免跟前男友多喝了幾杯。聚會結(jié)束后，醉得一塌糊涂的她跟前男友發(fā)生了不該發(fā)生的事情。

單單那一次曾美霞便懷孕了。這種事情本來也不太稀奇，偏偏當(dāng)她想把孩子打掉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生過時，醫(yī)生告訴她，她身體弱而且年齡不小，如果打掉這個孩子，將來恐怕很難再做母親。

聽到這個“判決”，曾美霞異常悲戚。她無可奈何地生下了這個孩子，心懷僥幸地盼望丈夫不會發(fā)現(xiàn)真相。

紙總是包不住火的。丫丫兩歲時，胡凱沒疑心，他周圍的同事和朋友卻對丫丫的外貌品頭論足了。終于在一次丫丫感冒住院時，胡凱忍不住查了女兒的血型。兩個A型血肯定生不出B型血孩子這個簡單的常識，就讓曾美霞的出軌無所遁形。

34歲那年，曾美霞從過去備受矚目的美女、受寵的小妻子，變成一個出現(xiàn)在征婚廣告上會嚇退很多男人的離異帶孩女。從裝修精美的商品房搬到簡單粗陋的出租屋；從每天有人接送到自己擠公交；從不愁衣食到每一分錢都要精打細(xì)算，曾美霞接受不了這種巨大的落差。她迫切地希望能改變這種生活狀態(tài)。

幸好，柳暗花明又一村。曾美霞在工作中認(rèn)識了安宏志，他是一家金融機構(gòu)的高管，比她大6歲，博士畢業(yè)，儀表堂堂。當(dāng)安宏志向她表白時，曾美霞根本不敢相信條件如此優(yōu)秀的安宏志會看上自己。

安宏志說，他離過一次婚。前妻條件很好，但出軌后帶著兒子嫁給了一個日本的老富商。痛定思痛，他喜歡像曾美霞這樣穩(wěn)重踏實、善解人意，能真正一起過日子的人。

曾經(jīng)失去才知道擁有的美好。住進比過去更好的房子，有了更高級的車接送，還有一個更優(yōu)秀的男人對自己關(guān)心呵護，曾美霞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牢牢抓住這次的幸福。

2.復(fù)婚要求

可是命運更大的嘲弄又來了。曾美霞過了35歲的生日，沉浸在甜蜜里，為下一次婚姻做準(zhǔn)備時，前夫胡凱找上門來了。

胡凱離婚后過得并不快樂，冷靜下來后，他決定找曾美霞復(fù)婚。

曾美霞當(dāng)然拒絕了。

這惹怒了胡凱，他本來高高在上，覺得曾美霞有錯在先，自己肯原諒她，她除了感激涕零地答應(yīng)跟他復(fù)合之外，還能有什么別的反應(yīng)？她竟然敢拒絕他！

經(jīng)過調(diào)查，胡凱得知曾美霞有了新男友，而且條件樣樣都比他好。受到刺激的他下定決心要把前妻奪回來。他多次到曾美霞原來的出租屋找她，曾美霞退租搬到安宏志家后，胡凱干脆找到了她工作的公司。

胡凱的步步緊逼令曾美霞非常反感：“我已經(jīng)說過多次，我們之間不可能了，你不要再來找我。”

胡凱說：“我這輩子就認(rèn)準(zhǔn)你了。我已經(jīng)打聽到，你交了個新男朋友。如果你不答應(yīng)我，我就去找他，把你和別的男人生孩子的事告訴他，看他還敢不敢要一個放蕩的女人。”

曾美霞被鎮(zhèn)住了。她記得安宏志對她告白時說的那些話，他最恨的就是像他前妻那樣水性楊花的女人。跟他交往后，曾美霞最怕的也正是丫丫的身世被他發(fā)現(xiàn)。她故作鎮(zhèn)定地回?fù)艉鷦P：“他會相信你嗎？一個糾纏不休的男人對我潑臟水多正常啊。”

胡凱笑了起來：“這簡單，只要我?guī)а狙救プ鲇H子鑒定就能證明一切了。”

臨走前，胡凱非常“溫柔”地?fù)Я藫г老嫉募绨颍骸翱旎氐轿疑磉叞桑覀冞€能好好過日子的。我不能等很久，頂多一個月。”

曾美霞渾身顫抖，以前為了求得胡凱的原諒，為了不失去他和那個家，她不惜下跪求饒。但是遇到安宏志之后，她知道了什么是好男人。回胡凱身邊過那種被他抓住把柄委曲求全的日子，簡直就是身處地獄。

那幾天，曾美霞坐臥不安。

沉寂了一周之后，胡凱威逼利誘的短信和電話開始連綿不絕起來。曾美霞帶著最后一線希望試探地問安宏志：“我蘇北有個親戚最近在鬧離婚，原因是老婆喝醉酒不小心跟老同學(xué)上了一次床。這也不算什么吧，人孰無過呢？”安宏志說他不能接受。

曾美霞徹底絕望了，偏偏這個男人最介意的又是這一點！老天爺對她真的太不公平了。

那晚曾美霞幾乎沒睡著。怎么辦呢？怎么辦呢？

3.狠心決定

一大早，一個同鄉(xiāng)給曾美霞打來電話，說她到北京玩，想跟她見個面。曾美霞心不在焉地說好好好，又答應(yīng)下午去西站接她。

午飯后，曾美霞正打算出門，丫丫跟了過來：“媽媽我也要出去玩！”曾美霞心里一動：事情的關(guān)鍵在于丫丫，假如沒有丫丫，誰能跟胡凱去做親子鑒定呢？一個陰暗的想法在她心中升起：帶丫丫去西站。她聽說過，火車站經(jīng)常有一些偷孩子的人。

曾美霞很快打消了這個想法，哪個做媽媽的忍心把女兒丟掉啊。

可是，在去火車站的路上，曾美霞又接到了胡凱的電話。憤怒地掛掉胡凱的電話后，曾美霞決定帶丫丫去火車站。

曾美霞把丫丫帶到候車室附近后，左右觀察，發(fā)現(xiàn)有個40多歲的胖女人形跡可疑，很可能是人販子。

猶豫了不知道多久，同鄉(xiāng)的電話打來了。電話鈴聲仿佛是一道沖鋒令，促使曾美霞行動起來。她站起身說要去衛(wèi)生間，讓丫丫坐在那里等。接著，她故意走到那個胖女人面前，問衛(wèi)生間怎么走。對方操著濃重的山東口音告訴了她。

曾美霞沒去洗手間，她站在僻靜處等了大約5分鐘，眼睜睜看著那個胖女人走到丫丫面前，蹲下來對她說話，而后丫丫便站起來拉著女人的手走了。

曾美霞努力記下那個胖女人的模樣，好以后找丫丫時有線索。過了10分鐘，估摸著那個胖女人已經(jīng)帶丫丫走遠(yuǎn)了，曾美霞才開始給老鄉(xiāng)打電話，給安宏志打電話，哭著說自己把女兒弄丟了并報案。

丫丫被拐后，曾美霞像丟了魂一樣，人迅速地消瘦了一圈。沒有人不相信曾美霞的眼淚和悲傷。警方詳細(xì)詢問了丫丫被拐的經(jīng)過，安宏志帶著丫丫的照片以及過去帶丫丫出去玩時拍的錄像，花錢在報紙、電視臺等媒體登了尋人啟事，并承諾提供真實信息者獎勵5萬元。

只有胡凱覺得不對勁兒，他問曾美霞：“丫丫是不是你故意弄丟的？或者藏起來了？”

曾美霞生氣地說：“你胡說什么啊，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胡凱說：“你怕那個姓安的知道真相，把你甩了。”曾美霞說：“真可笑，不可理喻。”

胡凱決定直接去找安宏志把事情說清楚。聽完胡凱的話，安宏志并不相信：“我知道曾美霞是個好女人，你現(xiàn)在肯定是后悔了所以想搶回她。歡迎公平競爭，歡迎你加入找丫丫的隊伍，但不歡迎潑污水。”

胡凱說：“我可以和丫丫去做親子鑒定，真相不就大白了嗎？”

安宏志不想跟他糾纏下去：“找到丫丫再說吧。”

晚上曾美霞回來后，安宏志把胡凱找過他的事告訴了她。曾美霞?xì)鈶嵉刂肛?zé)了胡凱一通后，又是一夜不能成眠。她每天都在想丫丫，擔(dān)心丫丫吃苦受累，但假如丫丫真的回來了，事情會更可怕。

而偏偏在這時，警方又打來了可能找到丫丫的電話。

曾美霞失魂落魄，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的煎熬，比普通丟失孩子的父母，來得復(fù)雜強烈一百倍。

4.最終抉擇

想來想去，曾美霞決定再去求胡凱。曾美霞跪在前夫面前，哀求他放過自己并承諾：“只要是我有的錢，全部都給你。”

可胡凱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我不會讓你和安宏志在一起的，我要你和丫丫回到我的身邊，還像過去一樣過日子。聽說丫丫找到了，等她回來，我們就去做親子鑒定。”

曾美霞恨得咬牙切齒。這來之不易的幸福，還是要被胡凱破壞掉。她心底冒出了一個念頭：讓他永遠(yuǎn)從這個世界消失，丫丫身世的秘密就永遠(yuǎn)不會有人知道了。

去派出所接丫丫的前一天，曾美霞給胡凱打電話，說同意復(fù)婚，但要和他談?wù)剹l件，約好下班后去他家。

胡凱以為曾美霞終于回心轉(zhuǎn)意了，高興地做了一桌子菜。曾美霞吃了幾口菜之后，提議開瓶紅酒，邊喝邊吃有氣氛。

胡凱毫無疑心。紅酒開了，飯菜吃得恰到好處，胡凱起身去衛(wèi)生間，曾美霞趁機在他的酒杯里放入了事先準(zhǔn)備好的安眠藥粉。

胡凱喝了酒后，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曾美霞把他扶到床上，用準(zhǔn)備好的刀對著他一頓亂捅。看胡凱沒有了呼吸，她戴上手套，把家里的柜子、抽屜等翻了個底朝天，又把窗戶打開，把紗窗劃破，造成入室盜竊殺人的假象。

諷刺的是，第二天曾美霞跟安宏志趕去派出所，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孩兒并不是丫丫。

安宏志安慰曾美霞說：“別灰心，丫丫一定能找到的。”為了讓曾美霞開心起來，安宏志在派出所門外單膝跪地，向她求婚。這一幕，讓路過的人都鼓起掌來。

曾美霞卻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假如早知道那個女孩兒并不是丫丫，她不至于被逼急了犯下殺人大錯……可惜她又在錯誤的時間做了錯誤的決定。

曾美霞沒有理由不答應(yīng)安宏志的求婚。而僅僅6天后，一副冰涼的手銬就戴在了她手上。這次，再不是命運嘲弄的笑聲，是她扎扎實實自己親手選擇了的命運。

安宏志得知真相后非常震驚。他說從選擇曾美霞那一刻起就從沒想計較她的過去。第一，曾美霞公司的人早就說過不少關(guān)于曾美霞離婚的閑言閑語，他從沒放到心上。第二，丫丫很乖很可愛，他對丫丫很有感情，至今他依然沒有放棄尋找這個可憐的女孩兒，她究竟是誰的女兒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曾美霞應(yīng)該從他平日的表現(xiàn)而不是簡單的一句話里判斷他能不能接受她的過去，然而，她卻這樣把自己逼進死胡同。

“可能這就是她的性格吧。”安宏志嘆息道。

而性格也就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