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微

周碩爺爺的壽宴,在酒店擺了整整二十五桌,與多數人家的婚禮派頭差不多,這點花費對于周碩家完全是小意思,只想借個機會讓親戚朋友聚聚。美琪不太喜歡這種聚會,要穿行在各種人際關系里交互應答,只要說錯一句話就會落下話柄,必須全程保持警醒。
有人上前勸酒,周碩說要開車,把酒擋了回去,那人不罷休,轉而將酒挪到了美琪跟前:“嫂子,你倆結婚最早,生孩子最晚,這杯酒你必須喝。”
美琪愣了一下,隨即拿過酒杯,笑盈盈地與對方碰杯:“一旦生了孩子,時間都拴在孩子身上了,我倆的私人空間都沒有了。”帶著點嬌嗔的埋怨,把整杯酒灌進了喉嚨。那人還想勸,周碩起身替她擋:“你嫂子最近身體不好,酒不能多喝。”
“真夠恩愛的!”對方感慨一句后,將目標轉向別處,沒再繼續。
在眾人眼里,包括各自父母,周碩和美琪算得上是模范夫妻。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只有他倆自己知道,恩愛都是秀給別人看的,私底下兩人有自己的社交圈,有自己的曖昧對象,從結婚開始他倆就像兩條平行線,除了別人在場時需要裝出一副恩愛無比的樣子,其余時間都是各玩各的。
美琪大學時代有過一個男友,后來因為家境太過懸殊,男友主動選擇分手,那次情傷在她心里留下的傷口挺深,沒再奢望找到真愛,整個人一蹶不振,家人很著急。
周碩是父親朋友的孩子,門當戶對,家人覺得知根知底可以接觸,美琪自己也不排斥,相處大半年后就領證了。婚結了,但是情感卻并不牢固。
“我結婚只是想找人搭伙過日子,以后不一定能做好老婆,你不介意的話我答應。”這是周碩求婚時美琪說的一番話,原本打算讓周碩知難而退,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了,她猜測周碩肯定也是被逼婚,急了,先找個人搭伙把日子過下去。
壽宴結束后,美琪和周碩挽著手站在門口送別親友,走進停車場,她自然地放開他的手臂:“我還要續攤,送我去朋友的咖啡店。”周碩見她臉色漲紅,酒勁怕是上來了,先開車兜了一圈讓她散散酒氣才送她到朋友那兒。
那天周碩沒有離開,在車里整整等了兩個小時,才看到歡聲笑語的美琪。和朋友在一起的她很快樂,他很少看到她這么開心,也許這才是真實的她。美琪上車,用調侃的語氣問他:“這么晚專程來接我,太難得了吧?”
“哪有專程,就是順便路過。”周碩才不會告訴她整個晚上他就在附近轉悠。首先是因為太丟臉,其次,他們已經習慣了彼此各過各的,過分殷勤地介入對方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是犯規的。
周碩變得戀家,而且越來越明顯,美琪看在眼里,雖然她不想依戀家庭,但也不會讓周碩太難堪。
那個周末美琪請家人吃飯,她本來訂了位子,可一大早卻看到廚房里堆了許多食材,周碩正卷著袖口忙活著。
“我飯店的包廂都已經訂好了,你不會想在家里燒吧?十幾個人的大餐,你燒得出來嗎?”
“小意思,況且我的手藝又不比飯店差,你擔心什么?把包廂退了吧。”
美琪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從嘴巴里吐出一個“好”字,呆立了好久,才上樓換了一身居家服飾,幫周碩一起干活。結婚兩年,這是美琪第一次發現,被家里捧在手心里寵著的大少爺干活居然這么利索,不到兩個小時就把食材都準備妥當,一樣樣搭配好放進冰箱。
到了傍晚,客人一一上門,美琪負責在客廳接待,而周碩在廚房忙著準備晚飯。美琪母親的眼神逡巡著客廳的每個角落,時而摸一摸電視機旁邊的擺件,時而站在壁畫前端詳一番……
“上次來,你們這兒冷清得像是沒人住,沒想到這次來倒是添置了不少有意思的東西,看來是動心思了。”母親說。美琪往各處瞅了瞅,的確,好些原來空著的地方都添置了東西,肯定是周碩弄的,她卻一點沒注意到。她有些尷尬地回應母親:“最近工作稍微閑一點,才有空裝扮。”
晚飯時,美琪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周碩那高一聲低一聲的吆喝:“小雞燉蘑菇來嘍!”“黃金雞腿嘗一嘗!”“招牌魚頭豆腐湯……”
“店小二,我點一份雞蛋羹!”美琪也扯開嗓門喊了一聲。
“客官請稍等片刻。”周碩的無縫對接讓整張桌子的客人都笑開了懷,不一會兒,一碗金黃色的雞蛋羹端了上來。
晚飯在一片歡聲笑語中結束,等把所有人都送走以后,客廳里似乎還回蕩著他們的笑聲。周碩滿足地癱倒在沙發上,美琪看他辛苦,讓他將手臂伸出來替他按摩。
“這么累,下次不要弄了,麻煩。”
“累沒關系,只要開心就好,更何況我還能享受貴賓級待遇。”話說著,周碩伸出了另一只手臂,迎接他的,是美琪的一個白眼和一記重掐。
那天晚上,周碩算是敞開了心扉和美琪聊,他說雖然朋友圈里有很多夫妻各玩各的,但大多數是真正恩愛的。一個眼神都能產生默契,那種簡單的幸福他很想要,所以最近他一直在做各種嘗試。
美琪怎么會沒感覺呢,好幾次她外出聚會,他都會假裝路過接她回家;她來大姨媽疼得難受,周碩半夜起床給她燒紅糖姜茶;今天又這么賣力地準備大餐。一件件,一樁樁,都是他努力想讓婚姻有交叉點的明證,只是她一直選擇忽略。
平時堅持分房睡的美琪,將筋疲力盡的周碩拖進了臥室,她準備送他更大的犒賞。
美琪回歸了正常的婚姻生活,給家庭的時間多了,出去混的時間自然就少了。
然而,她的當務之急,是先斷了與樊明的曖昧關系。樊明是公司的客戶,業務洽談時常會有接觸。他因妻子背叛而離婚,她則被初戀狠狠拋棄,兩個因情傷而接觸的人難免擦出火花。
美琪選擇直截了當的方式與樊明攤牌,表示想要學會做個好妻子。在她看來,溫文儒雅的樊明應該會識相地避開,沒想到他卻更加頻繁地聯系,說他們的感情才是真的,她和周碩是門當戶對的犧牲品,不要被假象迷惑而放棄真的愛情。
言辭之激烈,次數之頻繁,樊明的變化把美琪嚇到了,生怕他會做出什么事情來,那些天惴惴不安的。
周碩問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借口說是公司的事情,此刻正是回歸正常婚姻的關卡,千萬不能有人攪局。
她曾經以為曖昧是調劑品,可以填充單調的婚姻生活,沒想到竟是一枚不知何時會爆炸的地雷。
“出來見個面吧,我就在你家附近。”晚上八點半,美琪收到了樊明的短信,她腦門上全是虛汗,萬一,樊明敲響了她的家門,會發生什么事?美琪不敢想,簡單收拾了一下出了門。
幾天沒見,樊明整個臉都消瘦了,情緒激動地握住她的手:“咱們都是天涯淪落人,你不能就這么拋棄我!你一定會后悔的!”
在樊明看來,美琪的行為成了拋棄,然而事實上,他們誰也沒給誰許過任何承諾。
美琪心里極不踏實。恰在此時,手機鈴聲響起,是周碩的,她迫不及待接通,不等電話里發出聲音她就說話:“我馬上回來。”
“我們之間的事,到此為止,咱們都是成年人,再糾纏下去怕是要被人看笑話,對不起。”美琪說完話,逃也似的離開了。
一回到家,她一頭扎進了周碩的懷里,她因為恐懼而撲騰騰跳著的心臟久久不能平息,沒想到看似平和的曖昧關系竟然藏著這么強大的情感波濤,浪頭差一點打過來將她整個人都淹沒。
“出什么事了?”周碩試圖拍打她的肩膀安慰。
“沒事,就這樣呆幾分鐘。”
周碩的肩膀很寬,靠著很舒服,那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終于讓美琪從驚慌中走了出來,他并沒有繼續追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只是寵溺地對她說:“不要怕,有我呢。”
美琪很慶幸,樊明后來沒有再打攪她的生活,但是有一個讓她更加忌憚的因素,周碩公司里那些個嬌艷如花的女職員,沒事就對周碩獻殷勤,以前她看到這些還暗自吐槽,甚至嘲諷有人愛慕周碩,現在看到則全是醋酸味。
但她怨不得,這種局面都是前兩年她無視的后果,惡果需自食。
倒是周碩猜出了她的心思。一日周碩公司聚餐,他將她隆重介紹給了公司所有的同事:“我太太可能很少出現在公司,今兒個介紹給大家認識。”
美琪的臉通紅通紅的,從這刻開始,什么各玩各的,什么平行婚姻,都滾一邊去,她要牢牢拴住周碩,拴住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