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流浪的狗

馬付才

這只流浪狗跟著杰恩的時間并不長，然而，杰恩說，那是他見過的一只最忠誠的狗，想不到系在它脖子上的那根絲線，它竟然記得那么牢。

山上的幾戶居民都搬到山腳下的小鎮(zhèn)里去了，只有杰恩不愿離開。每天早上還躺在床上就能聽到鳥兒清脆的大合唱，午后，濃郁的樹林過濾的細(xì)碎陽光點(diǎn)點(diǎn)灑落在杰恩閉目養(yǎng)神的臉上。大自然是那樣寧靜與和諧，在這兒住了六十年，杰恩還沒有厭煩過哩。

在杰恩房后不遠(yuǎn)處，有一眼山泉，泉水不緊不慢常年不息，以前那眼山泉是他和他的鄰居們飲水的源地。自從他的鄰居們都搬走后，漸漸地，杰恩發(fā)現(xiàn)那眼山泉旁又多了一個新客人——一只野狗經(jīng)常光顧這眼山泉來飲水。那只野狗年輕、瘦小，一身黃毛臟兮兮的。它卻渾身充滿戒備，頭伸到山泉那兒喝一口水，慢騰騰的，目光里充滿了哀怨，仿佛有著無盡難以下咽的苦痛。杰恩躲在一棵大樹后面仔細(xì)觀察，他發(fā)現(xiàn)那只野狗的頸部毛發(fā)稀疏，隱約可見皮肉的潰爛。它的脖子怎么了？杰恩從大樹后面走出來，小心翼翼地想靠近一些能看得更清一些。對于這樣一只野狗，杰恩同樣也充滿了戒備，如果野狗向他撲來，年邁的他也許不是它的對手了。可是，野狗卻保留著比杰恩更多的警惕，它立刻逃得很遠(yuǎn)，然后蹲下，并不離開，忍著疼痛回頭看杰恩，仿佛對他說：你不要靠近我。

杰恩有一只看家的母狗，渾身的皮毛黑得發(fā)亮，杰恩非常喜歡他的這只看家犬，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艾麗亞。艾麗亞陪著孤單的杰恩住在山上，同樣沒有一個同類和它玩耍。杰恩想，如果艾麗亞在就好了，也許艾麗亞能接近這只野狗的。可這一天杰恩出來時把它關(guān)在了院子里。

第二天，杰恩帶著艾麗亞來到泉水邊時，又看到了野狗的身影，野狗呆呆地看著杰恩和艾麗亞。艾麗亞看到野狗，目光里充滿了興奮，它不等杰恩吩咐，就小心翼翼地去接近野狗。野狗的目光里仍充滿戒備，不過，很快，它就接受了艾麗亞的友好，這是一只公野狗，也許它需要異性。

野狗的頸部為什么毛發(fā)稀疏、皮肉為什么潰爛了？杰恩決定幫助它，可是，艾麗亞能接近它，杰恩根本接近不了它。野狗和艾麗亞已經(jīng)很熟了，杰恩決定利用艾麗亞。一天，杰恩躲在外邊讓艾麗亞把野狗一步一步引進(jìn)了院中，然后，杰恩突然關(guān)上了院子的大門。野狗突然看到它的退路已經(jīng)堵死，悲哀地“嗚嗚”叫了起來，杰恩拿著一張大網(wǎng)，野狗和他在院子里兜著圈子，不過，因頸部的潰爛使它的奔跑越來越疲憊，終于，杰恩把它網(wǎng)住了。在野狗的尖叫聲中，杰恩用一個破棉襖捂緊它的頭，如杰恩所料，它的脖子出現(xiàn)了問題。原來，這不是一只野狗，而是一只流浪狗，以前一定被誰養(yǎng)過，后來把它丟棄了，于是四處游蕩。因?yàn)椋牟弊由舷盗艘桓芗?xì)的線，柔韌的細(xì)線隨著它的生長，勒緊了它的脖子使它不能動彈，它每扭一下脖子，細(xì)線都磨破一層脖子上的皮，破了、潰爛、又長出新皮，新皮破了又潰爛，細(xì)線若隱若現(xiàn)于它的肌肉中。

難怪它小心翼翼，看人充滿了恐懼和哀怨。小時候它被人溫柔地將脖子上系了一根線，這根線成就了它的命運(yùn)，現(xiàn)在它被人網(wǎng)在網(wǎng)中，命運(yùn)再次讓它害怕。

杰恩用一把小剪刀刺入它的脖子，挑破了化膿的皮膚，把那個骯臟的細(xì)線從它的脖子中抽了出來，劇烈的疼痛一定使流浪狗感到了絕望，它尖叫的哀號凄慘而振顫了杰恩的心。當(dāng)杰恩把罩著它的網(wǎng)拿開后，它帶著尖利的喊叫以閃電般的速度消失在了樹林之中。一個星期后，這只流浪狗又出現(xiàn)在了杰恩的面前，它的頸部好像仍有些傷痛的病癥，不過看樣子好多了。它走到杰恩不遠(yuǎn)的地方站住了，然后，尾巴翹起來，不停地沖杰恩友好地?fù)u動。杰恩扔給它一根骨頭，它追逐過去叼起來，不吃，守在身邊，它看看杰恩，杰恩看看它，杰恩想，它自由了。

從此以后，這只流浪狗再沒有離開，它在杰恩家住了下來，它喜歡走到杰恩面前，用頭羞澀地蹭著他的褲管，頭自由地仰俯，尾巴歡快地?fù)u著。

一天，杰恩又到那眼山泉旁取水，當(dāng)他提著滿滿一桶水轉(zhuǎn)身要離去時，突然看到一頭狼。這頭狼細(xì)腹寬胸，高大威武，它盯著杰恩，目光里毫無畏懼。這頭狡猾的狼一定在這個空蕩蕩的小村莊徘徊已久了，知道這里就剩下了杰恩一個人，所以才不畏懼的。以前，這里也出現(xiàn)過狼，不過，一個人一大聲喊叫，大家都會拎著家伙沖出來，狼很快就嚇跑了。該怎么辦呢？杰恩明白他現(xiàn)在已不是這頭狼的對手，如果再年輕十年，也許他還不怕它。獵槍在屋里放著，狼卻堵住了他的回路。杰恩頭腦里飛快的轉(zhuǎn)著，不能跑，一跑，狼就撲了上來。狼看著杰恩，和他對峙著，不一會兒，杰恩的汗就順著頭不停地淌了下來。正在這時，狼的背后突然傳來了狗叫，杰恩看到艾麗亞和那只流浪狗沖了過來。狼緊張地轉(zhuǎn)過頭，看到的是兩只瘦小的看家狗，又放松了。等兩只狗近前，狼猛地一轉(zhuǎn)身，一個猛撲，把艾麗亞撲倒在地，可還沒等狼下口，流浪狗就沖過來了。狼放開艾麗亞，艾麗亞顯然是被嚇壞了，它尖叫著夾著尾巴，跑到杰恩的后邊，喉嚨里發(fā)出“嗚嗚”恐懼的聲音再也不敢向前。

杰恩知道這只瘦小的流浪狗根本不是那頭狼的對手，現(xiàn)在他兩手空空，只要拿著他的獵槍就不怕了，趁著那只流浪狗與狼纏斗在一起，杰恩快步往家跑去，畢竟年歲太大了，杰恩跑得力不從心。狼顯然明白了杰恩的意圖，它丟開糾纏的流浪狗向杰恩追去，可尾巴被那只流浪狗咬著死命往后拖，狼憤怒地轉(zhuǎn)過身，隨即又咬成了一團(tuán)。艾麗亞緊跟著杰恩，杰恩氣得一腳踢開它，高大威猛的狼那一撲已經(jīng)把它嚇得魂飛魄散了，它再也不敢上前。

等杰恩把獵槍拿出來時，杰恩看到那只流浪狗已經(jīng)渾身血跡斑斑，它躺在地上，喉嚨處的血不斷地往外冒，狼的尾巴被它咬斷了一節(jié)。狼看到杰恩拿著獵槍正要瞄準(zhǔn)它，身子敏捷地一跳，跳到了一塊大石頭后，杰恩悲憤地沖著那塊大石頭放了一槍，狼已經(jīng)逃脫了。

那只流浪狗看到杰恩，想努力抬起頭，一用勁，血流得更猛了，它已經(jīng)快不行了。杰恩的眼里噙滿淚水，明知道不是那頭狼的對手，可它拼命與它纏斗，拖住它，為杰恩贏得了時間。這只流浪狗跟著杰恩的時間并不長，然而，杰恩說，那是他見過的一只最忠誠的狗，想不到系在它脖子上的那根絲線，它竟然記得那么牢。

陳麗明摘自《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