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老了走不動了依然是我的寶貝

雷若彤

每次知道有家人來探望自己，貝貝會像炫耀似的在幾十米長的狗宿舍前跑個來回，向所有的警犬挨個兒通知到位。“它那是在說，我們家來人了！來看我來了！”

“寵物殘疾車的價格”是鐵師傅朋友圈顯示的唯一一條內容。這殘疾車是買給他養的狗狗的。在鐵師傅居住的小區，不少人都見過他和老伴推著一個大型平板手推車，拉著一只已經癱瘓的狗狗散步。大家對他們并不陌生，許多已經認識他們的鄰居見到了還會主動打招呼。“這就是那只退役的‘網紅緝毒犬吧！”因為媒體的報道，最近小區里認識他們的人更多了起來。

這只狗狗名叫貝貝，是一只15歲高齡的德國牧羊犬。曾經作為緝毒犬在部隊服役過七年。2011年退役后由服役前的主人鐵師傅接回家照料。去年9月，由于脊椎老化和傷病的影響，貝貝的下半身慢慢失去了行動能力。

六年盼來“警犬”貝貝退役歸期，

七旬夫婦精心照料

走進鐵師傅和老伴仉阿姨的家，就能夠看到客廳墻上正中央顯眼的位置貼著貝貝小時候的照片，照片中的貝貝目光炯炯，還有一對直立的大三角耳朵，看起來帥氣極了。鐵師傅指著照片有些興奮地說：“你看貝貝小的時候長得多漂亮，多精神！”貝貝的確是一只標致的德國牧羊犬，即使現在下半身不能動彈躺在地上，從它濃密的皮毛仍然可以看出它壯年時的風采。

如果按照人類年齡來計算的話，貝貝已經是個“百歲老人”了。因為衰老，貝貝的眼球變得有些渾濁。可每當它看著鐵師傅和老伴兩人時，那種仿佛孩子般的感覺依舊如初。

老兩口的退休金有限，但還是堅持給貝貝買進口的鈣片和狗糧，里面有新鮮的肉松和三文魚。每天鐵師傅還要給貝貝買一根新鮮的黃瓜，“賣菜的人都認識我了，我每次都要當天去買最新鮮的。”飲食上的精心搭配讓貝貝的毛色依舊漂亮，精神狀態也特別好。鐵師傅說，下半身癱瘓之前貝貝的身材也一直保持健壯的樣子，但是現在由于長期不走路，后腿的肌肉已經漸漸萎縮，肚子也比從前大了不少。

客廳的地上，鐵師傅和仉阿姨給貝貝鋪了一層軟墊子。不出去的時候，貝貝就在這個軟墊子上躺著，它的推車上也鋪了好幾層墊子，像這樣的墊子家里還有六床，都是為貝貝準備的。

為了給貝貝解悶，仉阿姨每天都愛坐個小板凳湊在貝貝耳邊說話，“它聽得懂，也喜歡我這么跟它說話。”自打去年9月貝貝下半身癱瘓以后，每次下樓，五六十斤的貝貝都需要年近七旬的鐵師傅和仉阿姨配合抱上小推車。

鐵師傅老兩口知道，長期悶在家里會讓貝貝抑郁，所以每天他們倆都要帶貝貝下樓散步至少三次，風雨無阻。由于貝貝不在家上廁所，所以就算是在凌晨一點的時候也是要帶它出去的，最早的時候三四點也是常事。鐵師傅和仉阿姨在貝貝的下半身鋪了一層防水的油紙，貝貝上廁所的時候尿液可以順著紙排到地下，然后再換上新的。即使長期“臥床”行動不便，鐵師傅老兩口也從沒有讓貝貝得過皮膚病和濕疹。

服役前主人曾為貝貝搬到順義租平房

鐵師傅回憶，初見貝貝時它只有三四十厘米長，全身毛茸茸的，特別親近人。不過，隨后它一通猛長，而且異常活潑、運動量奇大，為了讓它有更多撒歡的地方，他們舉家遷到順義，租了一個帶院子的平房，而這段日子也成了老兩口與貝貝的獨家記憶。

在鐵師傅珍藏的幾本貝貝專屬的相冊集中，有不少是在這個帶小院的平房里拍的。有貝貝站起來擁抱鐵師傅的，有貝貝乖乖蹲在旁邊看著仉阿姨洗菜的，也有貝貝和倆人的女兒一起玩耍的。可以看出，被全家人當作第二個孩子的貝貝，在那個平房院子里度過了幸福的童年時光。

“我們跟附近的村民買新鮮的生牛奶，它每天都要喝1.5升，相當于一個大可樂瓶子。每天還要吃四個煮雞蛋。”鐵師傅和仉阿姨給了貝貝最好的生活條件。

貝貝不到一歲，已經長得高高大大，平房院子面積不小，足夠它撒歡和奔跑。當然，那個時候貝貝就顯露出了異常的機敏和靈氣。說起這些，鐵師傅臉上洋溢著自豪：“貝貝小時候就特別聰明，白天在小院周邊巡邏，晚上還聞出過泄漏的煤氣。每天晚上睡前，貝貝必須繞著院子墻根遛一圈兒，確定沒什么問題了才會回屋睡覺。這些我們都沒教過它！自己就知道。”

那個時候仉阿姨已經退休，但鐵師傅還在市里一家報社從事校對工作。由于家離得遠，每次凌晨三四點下了夜班，鐵師傅只能在市里等到六點左右天蒙蒙亮，再坐最早班的公交車回順義。“有時候老伴兒兇它了，我一下班回來，它就趴在我身上‘嗚嗚告狀。”

奔波的日子雖然辛苦，但回憶起這些往事，鐵師傅心里還是覺得甜滋滋的，“老伴和貝貝單獨在那兒我不放心，這樣的辛苦也值了。”往返城里城外的日子持續了將近一年，不知不覺中分離的日子要來了。

離別當天貝貝似有預感，

連續吠叫20個小時

2005年，由于種種原因，鐵師傅一家人需要回到市內來居住，而大型犬類并不適合在城市生活，這讓一家人犯了難。恰巧鐵師傅從電視和廣播里得知海關總署北京緝毒犬基地招募警犬的新聞，就給貝貝報了名。

基地的工作人員上門選拔，貝貝矯健的身型和好動的性格讓工作人員一眼挑中，說了句“這狗不錯”，便初步決定要帶貝貝走。一句話，就這樣改寫了貝貝的命運。

“可能因為貝貝的媽媽曾經也是警犬，所以貝貝身上是有那種特質的。”鐵師傅說給貝貝做測試的時候，它的反應很快、占有欲強，是作緝毒犬的好苗子，所以才能被選中。而且一般民間的寵物狗被選中當緝毒犬的例子也并不是特別多見，可能也是因為貝貝有警犬血統。

到了和鐵師傅老兩口分離的日子，警察上門來，貝貝仿佛知道了什么似的，不管怎么勸都不肯跳上警車，還一直狂叫。由于體型龐大也不好搬上車，直到鐵師傅上了警車，貝貝才勉強跟上去了。

這場景讓仉阿姨忍不住一個勁地掉眼淚，“它肯定知道這是要分別，反正它不干了，就開始叫。”后來警察告訴他們，到了警犬訓練基地后，貝貝連續不停地吠叫了一天一宿，長達20多個小時，情緒久久不能平復，一直到嗓子啞了叫不出聲才停下。

從那之后，貝貝有很長一段時間再也沒有出過一聲，甚至一度讓人懷疑是不是聲帶出了問題。

每年的6月禁毒日，

成為老兩口與貝貝的重逢日

雖然知道貝貝退役后可以回家，但它最初離開的日子仍然不好過。頭幾個月，鐵師傅和老伴在電視上看到有人養狗都要轉臺，要是看到有警犬的紀錄片、新聞和宣傳片，更是會忍不住流淚。說著，鐵師傅指了指一旁的老伴兒，“她那時候每天晚上都蹲在地上流淚，就想著去看貝貝，也想把貝貝接回來。”

按規定，剛剛帶走的緝毒犬不方便讓主人探視，一家人再見貝貝時已是第二年6·26國際禁毒日。這一天也是緝毒犬基地的開放日。當時貝貝和一群警犬遠遠地站在一起，它一下子就認出了鐵師傅老兩口，抑制不住地興奮，上躥下跳，但也記得遵守紀律，一聲不吭。

本來按照規定，除了禁毒日，其他時間，家屬盡量不去探望，但鐵師傅老兩口還是會忍不住給基地打電話。如果得到許可，一年還是要去個一兩次。“平時實在想它的時候，也會帶上好吃的到基地去看它，這對于我們來說，也算是一種慰藉。”

在貝貝做緝毒犬的六年時間里，雖然見到的次數很少，但是每次去看它的時候，它總是一眼就能認出鐵師傅和老伴，然后撒歡一樣地跑向鐵師傅。每到這個時候，那只英勇的緝毒犬貝貝，仿佛一下子就變成了鐵師傅老兩口的寶貝孩子，撒嬌、玩耍一個不落，每次要玩上個兩三個小時才罷休。

鐵師傅告訴北青報記者，每次知道有家人來探望自己，貝貝會像炫耀似的在幾十米長的狗宿舍前跑個來回，向所有的警犬挨個兒通知到位。“它那是在說，我們家來人了！來看我來了！”鐵師傅想起這個也禁不住樂了起來。

從不后悔把貝貝送去作緝毒犬

2011年，在機場完成服役的貝貝八歲了，已經不需要再到一線去，而到了退役的年紀，鐵師傅老兩口終于等來了貝貝的歸期。

本來基地是可以為退役的警犬養老送終的，但是如果有人愿意領養也很好，鐵師傅跟老伴商量了之后決定把貝貝接回來養。“警隊里退役的狗狗那么多，不一定能像我們照顧得那么周到，我們接回來養著能照顧得更好一點。”

貝貝經過這幾年的訓練，變得聽話又干練，有些習慣性動作還是可以看出曾經的訓練有素，比如繞著車一邊轉一邊聞，比如異常警覺。

其實，出于緝毒工作的相關保密原則，老兩口并不能清楚地知道這六年貝貝是怎么工作的。但可以確定的是，貝貝從一只天真活潑的寵物狗變成一只訓練有素的緝毒犬，這其中一定吃了不少苦。想起這一點來，鐵師傅和仉阿姨既心疼又有抑制不住的自豪。

為了讓貝貝有更寬敞的地方，老兩口把家從西城牛街搬到豐臺區，“現在的房子比以前大一些，高層樓有電梯，護理貝貝也方便。”不過，貝貝衰老的速度還是讓老兩口心碎、心疼，“剛回來的時候它還上躥下跳，去年9月后肢漸漸不能動彈，到現在翻個身也需要人幫忙了。”

鐵師傅知道，即使是這樣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由于貝貝體型特殊，每次出行還要推車，鐵師傅和仉阿姨都盡量選擇小區里人少的時間段——早上五六點、中午兩三點鐘和晚上九點鐘以后，盡量不給別人造成壓力。

“出去玩嗎？”貝貝聽到這句話變得興奮起來，甚至撐起前腿，想要自己爬到小推車上去。鐵師傅和仉阿姨下樓帶貝貝散步是個大工程，這一路實在不輕松。電梯剛好可以放得下一張推車再站幾個人，到了樓門口，需要仉阿姨撐著門，鐵師傅再推出去，一直推到樓后面的一片草地上。這個流程，他們倆每天都要重復三四次。這對于年紀越來越大的鐵師傅老兩口來說，也越來越吃力了。不過，他們從沒想過要放棄，趁他還搬得動貝貝，要多帶它出去“過過風兒”。

那天，陽光特別好，貝貝安靜地趴在鐵師傅和仉阿姨身邊，它一會兒看看遠處玩耍的孩子，一會兒抬頭望望藍色的天空，微風吹過它的毛發，它的眼波里仿佛有閃爍的光亮。它咧開嘴，像是在微笑，笑得像個孩子。

“現在回想起把貝貝送到緝毒犬基地那六年，后悔嗎？”

“不后悔。”

“貝貝也是去給社會做貢獻，這對它來說是一種榮譽。”鐵師傅說，因為有了這份獨特的經歷，貝貝被賦予了超越自身的價值，才讓它的一生變得與眾不同。

每次有人跟鐵師傅說，你們對狗狗這么好，一定是心地善良的人。還有人說，狗狗很幸運，碰到這么好的一家人。

面對這些贊揚，鐵師傅也都只是淡淡地說：換作是別人，也會這么做。

“它給我們帶來過無數快樂，現在每天能見著它，我們就知足。”鐵師傅很珍惜能跟貝貝在一起的時光，他希望貝貝能夠陪伴他們久一點，再久一點。盡管鐵師傅和仉阿姨為了照顧貝貝放棄了許多業余生活，但他總是說，貝貝把最好的年紀奉獻給了人類，現在也應該得到更多的愛。

潘光賢摘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