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
摘 要:以陳陣等四個知青和以包順貴為代表的農耕文明闖入蒙古草原牧民的生活圈,前者在互相尊重彼此文化的前提下進行跨文化交流,后者持利己主義的態度對牧區文化大肆破壞。同一種文化、持兩種完全不同的態度的人在與牧區文化交流碰撞的過程中產生了不同的效果。在跨文化交流過程中,文化的調適功能起了很大的作用。
關鍵詞:狼圖騰 跨文化 異文化 文化的調適
姜戎先生作為北京知青到內蒙古邊境額侖草原插隊,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寫下小說《狼圖騰》。這部小說所描寫的額侖草原是今錫林郭勒盟的東烏珠穆沁旗東北部乃林河至滿都寶力格一帶。小說《狼圖騰》詳細描寫了蒙古草原牧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以陳陣等四個知青和以包順貴為代表的農耕文化以一種強硬的姿態闖入蒙古草原牧民的生活圈,“北京知青”、“外來戶”、“民工盲流”是當地人對他們的稱謂。誠然,這些人都可以被劃分為“來訪者”范圍,但這些“來訪者”又可以被再次分割。四位主要的北京知青屬于知識分子群體,他們是地地道道的異文化者,卻與客居文化圈中的人們建立和維持了相對良好的關系;另一部分是農區來的蒙古族民工,他們身上原本的游牧文化因子已被農耕文明所取代,堅持以農耕文化為中心,與當地人保持著一種涇渭分明的敵對關系,他們自身十分熟悉游牧生活,對牧區的資源更是了如指掌,這也成為蒙古族民工對草原形成巨大破壞力的根源。這兩股外來勢力帶著各自不同的目的進入異文化圈中生活,他們自身攜帶的文化屬性與本土文化進行了不同程度的交流碰撞。
跨文化交流的過程中,參與者固有一套觀念、習慣與行為方式,與此同時,他們還需要熟悉并適應對方所攜帶的觀念、習慣與行為方式,這一套程式是相互作用的。作為被訪者,蒙古草原牧民過著原始的放牧生活,草原的生存方式深刻地烙印在他們的意識中。而來訪者是在小農經濟區域無法生存下去的逃難者,他們更多的是裹挾著自身文化來到草原獲取生存資源。農耕文明闖入游牧文明的領地,二者之間的博弈就此拉開帷幕。“來訪者”與“被訪者”之間存在著巨大的文化差異,二者之間的跨文化交流總體來說是阻礙重重的。
一、以互相尊重為前提的來訪者與被訪者的交流
對于來自異文化的來訪者來說,與客居文化中的人保持良好的關系是十分必要的,同時這也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首先,對來訪者來說,在短期內看清異文化圈的社會群體劃分和社會網絡構成是一件困難的事,其次,掌握異文化圈中長期形成的繁冗復雜的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規則也不太容易。“入鄉隨俗”是最好的辦法,尊重對方的文化,并最大限度地去適應客居地的文化。但文化的影響絕不是單向度的,而是相互影響、相互傳遞,并在長期的相處過程中不斷調適,最終形成一個穩定的相處模式。
四位北京知青是地地道道的 “外來戶”,他們在額侖草原上生活了近三年時間,在這段時間里他們與當地人建立并維持了很好的關系,陳陣甚至是畢利格老人精心栽培的 “半個漢人兒子”。知青們在衣食住行方面都尊重當地人的生活習俗,并盡力不觸犯草原禁忌。
俗話說“民以食為天”,在飲食習慣上,四位知青與當地牧民做出了很大的改變。據《內蒙古·錫林郭勒風物志》記載,“自古以來,蒙古人日常的食物,主要以肉食、奶食為主,輔以少量炒米等糧食”。 “蒙古人的奶制品,主要分為奶食品和飲料兩種。其中奶食品的種類有奶酪、奶豆腐、奶皮、白油、酥油等”。①四位知青他們也像蒙古人一樣,一日兩餐,一頓手把肉早茶,一頓晚餐。吃當地的烙餅、手把肉、奶豆腐等食物。“草原進入夏季,按牧民的傳統習慣,主食變成了各種面食,小米、炒米和各種奶制品:鮮奶豆腐、酸奶豆腐、黃油、奶皮子等等……夏季牧民做奶食,而知青就去采野菜,采山蔥、野蒜、馬蓮韭、黃花、灰灰菜、蒲公英等等。”②214吃相也更加豪邁,大碗飲馬奶酒、大塊吃羊肉。知青們在飲食上已基本適應當地人的習慣。同時,他們也將漢人的一些食物帶進了蒙古人的生活中。如:餃子,大白兔奶糖,野鴨蛋等等。額侖草原的牧民把漢家菜叫做“館子”,都喜歡吃“館子”。并且牧民的飲食中也開始出現漢菜的作料。“陳陣吃手把肉最喜歡的調料(用北京固體醬油和草原口蘑泡出的蘑菇醬油),這種北京加草原的調味品,現在已經成為他們兩家蒙古包的常備品了”。②12牧民喜歡花椒、醬油和大蔥,有的牧民也喜歡辣椒,但所有的牧民都不喜歡醋、蒜、生姜和八角大料,說大料“臭臭的”。①
“蒙古族因長期在戶外從事游牧作業,以及草原上的寒冷氣候,為適應這種生產與氣候的特點,形成了具有傳統民族特色的服飾。”。①四位知青也入鄉隨俗,穿起了蒙古袍,但文中未具體記載蒙古袍的樣式。四位知青住在蒙古包里,蒙古包是牧民的傳統住宅,便于逐水草而居,且具有冬暖夏涼的特點。四位知青中不僅有當馬倌的張繼原,其他三位也都會騎馬。隨場部搬遷時用牛車載運行李物品,交通工具主要是馬和牛車。據《內蒙古· 錫林郭勒風物志》記載,“蒙古人長期從事游牧生產業,無論是游牧還是走親訪友,主要的交通工具都是乘馬、騎駱駝;移牧遷徙搬運,則主要以牛拉勒勒車或駝運。”①他們遵守草原禁忌,敬水神,敬神鳥。據記載,“薩滿教認為,地上的山川、湖海、河流,以及飛禽、走獸、花草樹木、熊熊火焰,都有神靈,它們都會直接影響狩獵、游牧生產生活”。①四位知青牧羊、養牛、放馬、打狼,他們在飲食習慣、服飾、居宅、交通工具等生活方式上生活方式與牧民儼然一致。這是在外部行為上力求與牧民保持一致,而更重要的是知青們內在精神上也在尋求牧民的“狼圖騰”信仰。圖騰崇拜,既是蒙古族早期原始氏族的標志,又是一種原始宗教信仰的儀式,它反映出蒙古族古老文化的特點。知青們經歷過與狼大大小小的戰斗,聽牧民講述狼的傳說故事,并自己親手養了一頭小狼,目的就是為了追尋真正的狼圖騰崇拜。這一點無疑值得肯定。而知青們養小狼的行為又與牧民的信仰相沖突,實際上他們并沒有真正明白牧民的信仰。最終小狼在“狼口鉗牙”下慘死,也象征著知青狼圖騰夢的破滅。
知青們與牧民的交往實際上是一次次的異質文化的碰撞。在這個碰撞過程中,文化既有互滲,也有矛盾沖突不斷地發生。養小狼就是沖突的集中體現。陳陣的寸步不讓,畢利格老人態度的逐漸軟化,陳陣爭得了養小狼的權利,這是二者之間不斷協商的結果。跨文化交流就是在這樣的沖突與調適下進行的,吸收異質文化中的優質元素,不斷與自身文化調適,形成和諧共處的良好局面。
二、以利己主義為前提的異質文化沖擊
另一股外來勢力是從蒙區來的民工,既會講流利的蒙話和漢話,懂得牧業又是地道的莊稼漢。“對草原遠比內地純農區來的漢人熟悉,對如何就地取材,建造農區生活設施具有特殊的本事。”②12他們是被農耕文明同化了的草原人,因此,他們對草原越是熟悉,對草原造成的傷害就越大。由于農耕人口惡性膨脹,生存空間急劇縮小,這些民工又返回草原來求生存。這是蒙古族人與蒙古族人的對立,是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博弈,是對生存資源的競爭。來自農區的蒙古人利用自身對草原文化的熟悉,加快了對草原資源的剝削。
這些代表農耕文化的“外來戶”,為了生存,舉家搬遷到草原來討生活。包順貴利用自己職權的便利,幾乎將他們整個村子搬遷到草原上落戶。這些“民工盲流”與額侖草原的牧民形成了敵對的關系。他們已不再遵守牧民的風俗習慣,不住便于遷徙的蒙古包,而是修建固定定居的土房子。不再放牧,而是墾地種糧,修菜園子,挖土溝、砌土墻;不敬水神、神鳥,而是去河湖里洗澡,獵殺飛禽;“在草原,狗是人的戰友、密友和義友,殺狗、吃狗肉、剝狗皮和睡狗皮褥子的行為,被草原人視為忘恩負義、不可饒恕的行為”,②12而民工盲流殺狗、吃狗,不顧禁忌;利用對草原的熟悉,對草原狼、旱獺,趕盡殺絕,獲得財富。他們對草原上的一切生物都持二元對立的態度,只要是有害的,統統格殺勿論。一切都與牧民文化圈里的人格格不入,所以牧民對“民工盲流”有極深的敵意。民工們短暫生活水平的提高,建立在破壞牧區人民幸福家園的基礎之上。將草原蠶食殆盡之后,等待他們的是什么,這不言而喻。“到拖拉機時代,以草為生的民族和除草活命的民族之間的深刻矛盾,終于快結束了,東南農耕風終于要壓倒西北游牧風了,但到最后,西北黃沙巨風必將覆蓋東南……”①
在這些來訪者的文化沖擊下,游牧文明似乎弱不禁風地被打敗了。在這場文化的碰撞中,農耕文明是不是就是勝利者呢?草地愈加貧瘠,沙地面積擴大,黃沙漫天,農耕者又將去哪里生存?只為了自身的利益考慮而沒有為他人為后代著想的長遠眼光,迎來的必將是兩敗俱傷的結局。我們并不能認為游牧文明就一定落后于農耕文明,這種文明的區分是由地理環境決定的,而不是人們觀念上的認知。“人們總是以自己的喜好和習慣來理解其他的文化,根據自己的價值觀念和傳統做判斷”,③民工盲流根據自己的認知判定草原應該被開墾成田地從而更好的被利用,這種 “利己主義”危害巨大。這些民工與當地牧民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前者是為了短暫又迅速地攫取利益,他們剝奪的自然是后者的生存資源,二者之間的生存法則大相徑庭,他們的矛盾則越積越厚。在民工有了政策扶持的情況下,這一異質文化的進駐對牧區文化的沖擊是壓倒性的,所造成的破壞也是不可逆轉的。
三、文化相對主義在跨文化交流中的重要性
文化相對主義是指,“每一種文化都有其獨創性和充分價值,一切文化都是相對的,是平等的。我們主張尊重每一種文化的獨特價值”。③為了克服利己主義的局限,我們就必須接受文化相對主義的理念,在尊重文化的基礎上進行跨文化交流。接受文化相對主義的理念,并不意味著我們要放棄批評而單一地贊成或接受某一種特殊人群的所思所為,而是意味著“將文化行為放入具體的歷史、環境和社會中加以評估”。①跨文化的交流不是要放棄自身文化而去全盤吸收他者文化,且不說文化的烙印是無法在短時間內被磨滅的,我們在前面已經談論過,文化的影響絕不是單向度的,文化在相互交往的過程中不斷輸出自我、吸收他者。
在對待兩種完全不同的文化方式時,首先可以“將文化看作是從外部進行觀察的客體,從而以描述分析的方式理解被研究的客體;另外人們也可以從文化本身來理解它”。④這被美國學者派克(Pike)稱作“外部”和“內部”的觀察方式。外部觀察即從外部觀察所研究的客體——文化,這種觀察方式使文化間的比較成為可能。“而采取內部的觀察方式時,觀察者嘗試從這種文化內部,即從這種文化本身的角度來理解它”。④竊以為,我們恰恰可以采取將“內部”和“外部”觀察方式相結合的方法來對待 “他者文化”。當兩種完全不同的文化在某處相遇,我們首先應該互相尊重彼此的文化,將各自的文化看作一個整體,從整體上去了解這個文化的肌理,通過細致的外部觀察,去適應異文化中與自身文化的不同之處,不斷調適二者之間的相處模式。就像四位北京知青進入蒙古牧區文化圈中生活,不斷地適應牧區的飲食、居住條件、交通工具、宗教禁忌等等,而他們自身裹挾的農區文化也在慢慢滲入牧區人民的生活當中去,彼此之間互相尊重、互相學習,并對各自的生活不斷調適。而當文化出現沖突時,采用“外部觀察”的方式,思考彼此文化之間的差異性,以及這種差異性產生的社會根源,據此產生文化調適的方法。四位知青為了更深入了解蒙古牧區人民對 “狼”的情感態度,不斷與狼打交道,甚至還冒死養了一條小狼,這是他們據此產生的調適辦法。與此相反的是民工與牧民之間的矛盾無法調適,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 民工“文化一元論”思想,實際上,民工持有這種思想也只是為獲取經濟利益的找了一種冠冕堂皇的借口。文化絕對主義必然造成文化多樣性的消亡,在跨文化的交流過程中,我們只有持有文化相對主義的態度,才能更好地化解文化沖突。
四、結語
姜戎《狼圖騰》中所體現的異質文化之間的交流、沖突與調適是極其明顯的。四位北京知青在客居文化圈中所做出的生活習慣、飲食習慣等方面的調適是農區文化與牧區文化之間成功交流的范例。這告訴我們,在文化的交流過程中,我們必須持有對文化的敬畏,持有文化相對的態度,互相尊重,互相吸取異質文化中的優質因子,不斷地嘗試相處的模式,和睦相處。而民工對牧區文化的大肆破壞則告訴我們,文化絕不是一元的,我們必須尊重文化的多樣性,不能只顧自身短期經濟利益的攫取而破壞他人的生存法則。只有在互相尊重、克服利己主義的前提下進行的跨文化交流,才能夠保證文化的多樣性。
注釋
① 盧明輝,李燁.內蒙古·錫林郭勒風物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② 姜戎.狼圖騰[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4.
③ 莊孔韶.人類學通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12.
④ (德)馬勒茨克.跨文化交流[M].潘亞玲,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9.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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