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小丁:每部戲的籌備都有一定的時間規劃。《影》的故事原型來自三國,為了少受限制,在劇情和人物設計上做了改編,所以這部古裝戲需要籌備的時間相對會比較長。在美學設計上,還需要一定的時間使之籌備的更加細致。按照題材的體量來說,四個月的拍攝周期不算長。原來預計需要四個半月以上的周期,實際上是提前收工了。
張導在電影創作和在其他領域的創作上有一個特點,就是他不想重復過去做過的東西。觀眾都熟知他過去的作品,習慣用濃墨重彩的顏色。比如早期的《英雄》《大紅燈籠高高掛》《紅高粱》等作品,它們都是用了比較強烈的色彩作為造型元素。張導是攝影師出身,他在造型能力上比較強,在注重講故事的同時,也會特別注重影像。
到了《影》這部電影,他想以全新的思路嘗試不一樣的創作風格,而《影》的故事題材也具備這種可能性。所以,我們從源頭開始,把服裝、道具和場景的設計,把它們在色彩呈現較艷麗的部分淡化掉,通過與外景的結合,營造出一種像國畫的黑白灰風格,這是一個比較有意思的嘗試。

《影》這個故事的敘述方式和影像的呈現在創作初期就已確定,它有一個非常明確的創作思維為主導,我們要按照這個思路去創作和呈現最終的影片。令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在確定道具和場景設計圖時,張導與美術老師談到“要著重強調畫面內部的場景、環境及元素,盡量把飽和度較高的顏色避除掉”。在拍攝現場我們配備了DI,通過后期把部分顏色抽出,讓畫面在消色后接近于黑白的效果。這個工作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簡單,我們以實拍為主,后期會做一些相應的調整和匹配。
為了匹配這種黑白灰的主色調,有一個最現實的問題,就是要把它們區別于純色的黑白。因為演員的皮膚帶有顏色,嘴唇也是紅色。所以,我們現場做了一個簡單的 LUT,把顏色調整到可以最終終效非常接近,讓整體的感覺包括反差、可調性有大致的感覺,使顏色更接近于黑白單色調的環境。通過在后期相應的匹配,讓整個大環境的色調相平衡,這樣它的顏色就保留下來了。
趙小丁:這是其中之一。所謂的后期前置,是指我們把電影拍攝制作過去固化下來的流程分得很清楚,讓前期與后期工作更加明確,這樣也會做得更好。
我們讓后期的工作在前期參與進來,更能夠讓主創把控整個制作過程。另外,在技術掌控上也有很多好處,除了有LUT,我們還提前把設置調試好,在現場把它加到畫面上,呈現出比較有意思的色調。
在這部電影里,演員鄧超一人飾演兩個角色。“雙人同框”的鏡頭在以往的影視作品中有很多,但是如果兩個人既有互動,又有身體上的接觸,就會對技術要求就比較高,實現上也很有難度,這就需要把很多后期的工作去做前置的測試。所以,在拍攝時可以采用一些技術手段,我們并沒有采用Motion Control技術,更多的是借助QTake影像回放系統。我們在現場把兩次拍攝的影像做了一個簡單的通透合成,這樣可以讓兩個人物的畫面在表演時的對位及互動效果看上去更好,而且更能有效地控制,避免出現錯誤和給后期造成更大的困惑,這些都是我們在實際拍攝中采取“后期前置”的方法和理念。
趙小丁:在接到劇本之后,我們要根據故事題材的一些特定要求來選擇設備。這是一部帶有武俠氣質的古裝電影題材,它的情節和故事性很強,具有強烈的戲劇沖突,同時伴有動作打斗的元素。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對使用什么攝影機進行全面綜合的考慮,最終選定這款RED WEAPON HELIUM 8K S35攝影機作為《影》的拍攝設備。
我們首先考慮的是需要分辨率比較高的攝影機,可以在后期進行畫面的裁切。這方面,這款攝影機的優點顯而易見。我們沒有用最高配置拍攝,而是根據這個題材的需要和后期工作使用5K分辨率,它兼顧了分辨率和文件大小。對于部分升格鏡頭,我會把分辨率降低一點拍攝。5K在后期輸出上,無論是IMAX版本,還是中國巨幕版本,都有非常高質量的影像保障。
其次,RED在專業數字電影攝影機的品牌里,它的攝影機重量最輕、體積最小。比如在運動鏡頭的拍攝上,無論把它裝在大炮,還是手持移動等裝置上,RED都比同類攝影機更具靈活性,它的便利性顯而易見,占有很大的優勢。另外,因為需要拍攝高速鏡頭,我們需要這方面高指標的攝影機,RED可以在高分辨率下拍攝高幀數率的視頻。有一場在密室特定的場景中,鄧超飾演子虞在密室里,為了將來攻打荊州做演習如何破解守軍,這個過程采用了RED WEAPON HELIUM 8K S35攝影機拍攝大量高速鏡頭,這款機器能勝任所有高標準的拍攝工作。

RED攝影機的設置非常靈活,可以根據拍攝場景的需求設置不同參數,達到拍攝需求和后期存儲的平衡。壓縮比以4:1和6:1為主,部分高速拍攝部分壓縮比為8:1。有一場戲我們采用了更高的分辨率,就是有太極圖的那場戲。那個景是在中影影棚搭建的,場地很大,5K 分辨率即便上 12mm 廣角鏡頭也拍不全。這時候 RED 這款攝影機的高分辨率優勢就出來了,我們調高分辨率,這樣就有了更大的像場,覆蓋更大的拍攝范圍。
而且這部戲里也有水下拍攝的場景,RED 攝影機的體積、重量和感光特性都很適合水下拍攝。水下拍攝部分,我們有專業的水下攝影團隊,在水下攝影棚拍攝的時候,畫面實時傳送到地面。但是最終剪輯的時候,從影片整體的長度和敘事結構考慮,去掉了很多水下戲份。原來確實是水下部分占的比例還不少,也拍了不少素材。
趙小丁:對于重點顏色,我們在呈現上會相對保留的多一些,血的顏色就是其中之一。在講述生與死的畫面時,有幾場比較慘烈的戰爭打斗戲,會以強烈的效果給觀眾帶來視覺感受。鮮血的紅色有一種象征含義,代表殘酷或者是對生命的認知。從這個角度上來講,血的顏色要盡可能地保留下來。但是這就會涉及到顏色在明度和亮度上匹配和平衡的問題。因為不能在正常的色彩環境下還原血的顏色,所以我們綜合考慮了主色調的整體性和協調性,既保留了血的顏色又控制了紅色的明度和亮度,讓它看上去沒有那么亮。
趙小丁:在電影的內景部分,我們采用大量的隔扇、紗等半通透質感的物品呈現,使它構成了一個多層次、奇特的空間關系,與完全封閉的隔斷有所區別。我們運用很多光影的設計,比如人的影子在屏風和隔扇上廝殺,在陰影的背后,又有真實的影子,相當于通過一層層地疊加,把它們綜合地放在一個環境里,使之變成更為豐富的空間。我們做了一些嘗試和有意思的處理,作為故事的部分,人物和活動的場景,有它獨特的味道,它們對于人物內心的刻畫、情緒的表達、氛圍的塑造,都發揮了重要作用。
因為色彩的元素已經很淡化,所以,在整個影像的呈現上,要依靠明暗關系——黑白灰色階,用它來構成豐富的影調,呈現有質感的影像。在打光時,對于反差的控制要特別講究和細化,它的這種反差是在畫面影像構成上,唯一能夠突出和呈現質感的重要手段。對與光線的反差,這種消色效果比正常具有色彩元素的影像系統要求更高、更細化。
趙小丁:兩個鄧超在一個畫面出現,角色之間有互動和身體接觸,在拍攝和制作的過程中有幾個難點。
第一,演員飾演的角色要求不同,在一個角色完成之后,他要去減肥塑造另一個角色。兩個角色從外部生理特征上有很大的差別,一個是病入膏肓很虛弱的形象,另一個是更健壯、更年輕的角色。我們采用比較嚴謹的做法是,在拍攝第一個角色后,第二次完全重復第一次的拍攝,但這會有很大的難度。為此,我們提前做了一些測試,想出相對簡單易行的方法。第一次拍攝時,攝影機的位置被嚴格地定位,我們會詳細記錄攝影機的俯仰角、鏡頭的夾角和鏡頭的焦距和焦點。一個兩個月后,我們再利用這些定位的元素確保攝影機的位置與軌跡是相同的,來完成后面的拍攝。
第二,我們有一個影像回放系統,在半通透的環境下,在現場可以把第一次拍攝的影像與現場的影像進行二次疊加。我們要嚴謹地判斷影像的重合度,它決定了兩個影像在同一個表演時的基本位置是否達到要求,它對于后期的制作與合成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第三,我們要將兩次拍攝時的光線條件做到準確合一,看上去沒有分別。這是通過數據的記錄、測光表,以及肉眼的觀察,經過兩個影像的對比等綜合手段,把它進行優化。對于這種拍攝,一是打光比較復雜,二是一個人分飾兩個角色的現場實際拍攝與后期合成是難點。最終,我們花費四個月的時間,轉場三個場地,就把這個影片拍攝完成了。總體來說,這個周期和效率還是很高的。
趙小丁:關于《影》的動作風格,導演與動作導演和我,三個人之前有做討論。導演希望用寫實的手法處理打斗戲份,因為寫實更有力量。這種打斗,拳拳到肉,有刀插進去拔出來那種血脈賁張的感覺,更符合這個故事的質感和要求。
其中,有一場攻打荊州城的動作戲,基于一些真實的元素,使用了特制傘具。常規情況下,傘具有遮風檔雨或遮陽的功能。但是,影片中由于連日陰天下雨,水軍善于在水中作戰,攻城戰爭時,傘就有一定的獨到之處,就好像特種部隊所用的武器,所以就構思了這么一場戲。《影》中的很多設計,并非天馬行空,而是根據真實依據再進行升華,通過特殊的藝術加工形成的設計。
趙小丁:后期公司比較喜歡喜歡 RED 拍攝的原始素材,高分辨率和高質量原始文件對特效很有幫助。還有一方面就是后期裁剪更方便。比如拍超35的畫面時,用2.35:1或16:9的畫幅,在有效取景范圍之外,畫面的上下邊緣還有一些畫面,這些多余的部分可以用來上下調整。如果使用變形寬銀幕鏡頭拍攝,畫面整體就會被占用,上下沒有太多畫面可以進行后期的調整和挪動了。
趙小丁:我強調一點,所謂的膠片感,它是一個什么樣的影像呈現,這個定義不是特別的具體。因為膠片作為一種特殊的記錄材質,它通過在膠片上顯影,經過沖洗,在底片上留銀形成影像,再通過放映機投射出來。在那個年代,它確實影響了一代人。在前后小一百年的電影歷史里,膠片是唯一記錄影像的載體,它同時也存在一些技術上的缺陷和不完善。比如早期它在曝光不充分的情況下,畫面會產生很粗的顆粒,同時伴有一些閃爍現象,而且攝影機在運動時會形成運動模糊。
由于這種特殊的介質,它構成了一種影像特質,而這些特質被大家接受和認同,并且形成了一個記憶。我理解的大家追求所謂的膠片質感,是因為在歷史向前推進的時候,新的東西出現讓很多人有懷舊的情節,從而產生的留戀。但是,現在工藝的改進和時代的前進,如果要想回到膠片年代,利用數字影像設備加上后期的手段,也可輕而易舉地模仿和達到膠片影像的質感。

我相信,在幾十年以后,再討論膠片感時,會是一種不一樣的狀況。我現在跟很多年輕人溝通,問他們對于膠片與數字電影對畫面相比有什么看法。他們最直觀的感受是,過去膠片時代的畫質不行,覺得影像應該是現在這樣的質感。當新與舊兩個事物交替之時,因為心理和情緒使然,每個人的感受都是不同的。雖然有些導演和攝影還愿意拍膠片,喜歡使用過去的工藝流程生產和創作電影,這都是一些膠片情節造成的。但是歷史的車輪是轉動往前走的,永遠回不去膠片那個時代了,我們只能保留對它的美好回憶,我覺得我們要把胸懷敞開,眼睛往前看。從專業角度來講,我們回到膠片、回到黑白,不排除有些人附庸風雅,他們甚至覺得使用膠片是回歸到專業層面。千萬不要太凸顯這些東西,否則它就變味了,就沒有談論的意義了。
趙小丁:我跟 RED 創始人是好朋友,我對他說:“RED ONE 的出現,讓膠片提前十年退出歷史舞臺”,他當時就會心一笑。我覺得像他這種行業的攪局者,有他這樣的人在非常好。他說“我一直用膠片,這種感光材料是我們數字攝影機追趕的目標,把它作為設計上的一個藍本。”這是為什么呢,因為數字攝影機從研發初期發展至今,一直在用感光曲線模擬膠片時代的體系和技術。它來源于過去電影膠片中的很多理論,這條感光曲線也是數字攝影機在生產、研發時,最重要的核心,它是研討理論的支點。
RED 的發展我認為首先是這群人有敢于顛覆、敢想的精神。RED ONE 剛出現的時候,機身定價大概在一萬八千美金,主打 4K 的概念。一個水平分辨率能達到 4K 數字攝影機的平臺,用這么廉價的價錢,就能承擔一個拍攝商業電影的重任,這就是一種顛覆。很多人當時要嘗試一下這套工藝流程,因為這個價錢,個人也負擔得起。當這個產品被建立起來的時候,發現它非常好用。于是,RED 給原有的傳統電影工藝和工業生產流程,造成了革命性的沖擊,這是它最大的意義。這么多年,RED 的數字技術發展越來越成熟,隨之而來的是很多廠家都把研發的重心放在數字技術上。在我看來,在技術指標上,數字攝影已經大大超過了膠片的技術指標,這也是歷史的必然。

趙小丁:大畫幅是未來的發展趨勢,它更具有電影的質感。在景深的呈現上,比廣角鏡頭具有更好的景深;因為畫幅比較大,在影像的質感上,可以給我們帶來全新的感覺。但是,相應配套的設備也要盡快地跟上。目前,支持全畫幅的定焦鏡頭都紛紛問世了,但是變焦鏡頭想要實現覆蓋全畫幅卻是一個技術難點,這對變焦鏡頭在光學透鏡加工的精度上要求非常高。隨著像場的擴大,要想邊緣像場和中心像場的水平分辨率幾乎不下降,畸變透視能做到非常完美,這個對于變焦鏡頭來說制作的難度就會成倍增加。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能大范圍應用的高端全畫幅變焦鏡頭,我相信相關的廠家也會攻克技術難點。全畫幅大感光器攝影機帶來的影像質感和畫面成像的感覺,攝影師會非常喜歡。
趙小丁:這是一個全方位的鼓勵。優秀的導演在自己的創作中永遠都有一種創新精神,張導就是一個代表人物。從第一部電影開始,他就不滿足于重復自己的創作。在一定程度上,他是在自我否定中,不斷地追求一些新的事物。當然,也有其他一些導演,像香港的徐克導演,他也喜歡在自己的作品里添加新的元素,他永遠都會張開觸覺,充滿著熱情和創新的原始動力,把新的技術和行業里的新生事物展現給觀眾。在當今的時代背景中,他們的作品都富有生命力,我特別喜歡這些導演,他們一直走在行業的最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