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鐘喚醒的古國

王晶晶

1978年，在湖北隨州城西兩公里的擂鼓墩東團坡上發現了一座古墓，經過勘探，時任鄂博副館長兼考古隊隊長的譚維四先生初步認為它是“我國已發現的第一個大型木槨墓，比馬王堆1號墓大6倍，比鳳凰山168號墓大14倍”。這就是著名的曾侯乙墓。

一朝發現，數月勘察，發掘、出土，全世界沸騰。曾侯乙墓就像是歷史無意中露出來的一扇門，通往一個未知的、神秘的古國——曾國。如今40年過去，經過幾代文博人的努力破解，“曾國之謎”的答案就藏在湖北省博物館里。

千年古樂返人間

譚維四先生曾撰文詳細披露曾侯乙編鐘的出土過程，在他的記敘中，當年曾侯乙墓發掘時，天空飛機轟鳴，地上車水馬龍，上上下下萬人圍觀，等待著考古工作者開棺取寶。

墓葬打開后，墓坑中全是水。抽水排淤，水落寶出，現場所有人只剩下了震撼：如此規模宏大、氣勢磅礴、數量眾多的一套青銅編鐘，2400多年后重返人間。

也許只有親歷過的人才能體會那種震撼。全套編鐘總重量2567公斤，加上橫梁上的銅套、銅立柱，合計用銅達4421.48公斤。其中最大的一件甬鐘，重達203.6公斤。

編鐘的重量與主棺相比，只是九牛一毛。發掘現場用的是部隊提供的機械設備和技術人員，有載重8噸的吊車一輛、載重汽車兩輛，還有專門定制的載重5噸的移動平臺，準備將主棺吊出來后放至平臺，再轉移室內。結果吊車已至極限，主棺紋絲不動，只能分層取吊。后來經過測算，光單獨的一個外棺蓋，就重達1.5噸。外棺銅架的用銅量就達3000公斤左右。

左圖：1978年5月，曾侯乙墓發掘現場。右圖：曾侯乙尊盤及其局部細節。

巨大的墓坑里，禮樂車兵，青銅金玉，無所不有。它還是一個地下圖書館，陪葬著240枚竹簡，加上其他石磬、木器刻文，有多達1萬多戰國文字，這在中國考古史上也是首次。

主棺中出土了一具男性尸骨，年約45歲。墓中文字材料說明這位墓主名叫乙，是曾國的國君，死于公元前433年或稍晚。

為曾國寫傳

2013年，方勤成為湖北省博物館新一任掌門人。1991年從北京大學考古系畢業后，他就在湖北從事考古工作，隨州葉家山、棗陽郭家廟、隨州文峰塔、京山蘇家壟……每一處經歷都與曾國有關。把這些考古遺跡串起來，足以為這個諸侯國撰寫一部史書。

著名歷史學家、夏商周斷代工程組組長、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主任李學勤先生等曾經通過歷史文獻推理，認為“曾”就是“隨”。“這已從考古學上得到印證。”方勤說，2013年，隨州文峰塔曾國墓地出土了曾侯與鐘。鐘上有179個銘文，記載的就是春秋時期吳王闔閭討伐楚國，楚昭王逃到了曾國的故事。“這位名叫與的曾侯，是曾侯乙的爺爺。”地上文獻與地下文物相互印證，完美契合。

曾侯乙編鐘。

另一些考古遺跡則勾勒出信史里沒有記載的曾國歷史：隨州葉家山曾國墓，比曾侯乙墓早500年;棗陽郭家廟、京山蘇家壟，再加上隨州義地崗、擂鼓墩，從西周初期到戰國中期，曾國一脈相承，跨越700多年。“這些年，我們一直在研究這些考古文物，在湖北省博物館新的陳列展覽里，會體現最新的研究和發現。”方勤說。

在曾國的破謎過程中，方勤愈加體會到這個古國的重要。“中國青銅時代有個重大課題，就是所謂的‘金道錫行。古人把青銅稱為金，錫是煉制青銅的原料，行是道路，合在一起就是青銅之路。曾國位于這條路的關鍵位置，作為周王室分封的諸侯國，它負責此路暢通，威懾南方蠻夷，拱衛邊疆。”因此，在史籍上，曾國是“漢東第一大國”。

是樂迷也是吃貨

曾侯乙出生時，漢東第一大國的地位早已被楚國替代。在湖北省博物館，有一尊青銅頭像，濃眉高鼻，嘴角帶笑，就是專家根據頭骨復原出的曾侯乙。他出生在亂世里相對和平的年代，因為他的爺爺救過楚昭王，楚國念此恩惠，兩國的關系此時還算融洽。曾侯乙于是有機會“做自己”。

他極為愛音樂，編鐘之外，他的墓里陪葬著大量樂器，光瑟就有許多種。但他又不是一個只愛藝術不愛江山的君王，墓中出土無數兵器、車馬器。很多改良和創新的武器上，刻著他的名字。專家分析他應該擅長車戰，在軍事上很有才華。一些陪葬品則展現出曾侯乙生前的生活情趣。他應該是個“吃貨”，各種酒具、餐具就不提了，很獨特的一個陪葬品叫做冰鑒，簡直是戰國時期的冰箱。考古學家還在棺中發現了21枚小玉晗（死者口中放置的玉器），囊括牛、羊、豬、魚等。總數上萬件的陪葬品，無一不在說明他生前的奢華。

曾侯乙死后百年，曾國被楚所滅。在地下沉睡2400多年，才隨著曾侯乙編鐘的發現為天下所知。在方勤眼中，曾侯乙編鐘這樣的鎮館之寶也好，對破解曾國之謎有巨大價值的學術重器也好，都擁有其歷史意義。文物的意義，就是讓文明發聲、讓歷史傳承。（ 感謝國家文物局博物館司對本欄目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