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好的白癡

楊筱艷

如果你問我，有沒有一本書，你無論翻到哪一頁，都會津津有味兒地讀下去，那我一定要說，有，就是《我是白癡》這本書。

如果你問我，有沒有一本書，你讀著讀著會含著眼淚微笑起來，那我一定要說，有，就是《我是白癡》這本書。

如果你問我，有沒有一本書，你讀后覺得，無論是選材還是寫作手法都太值得學習了，那我一定要說，有，就是《我是白癡》這本書。

那么這本書到底好在哪里？為什么會讓讀者“一讀鐘情，再讀傾心”呢？

【獨特的敘事視角】

首先，它在敘事視角上十分獨特。整本書是以“白癡”彭鐵男的第一人稱視角來切入故事的。智力有缺陷的孩子，他們其實是有著自己的那一個世界的，一般人很難進入這個世界，可是作者并非一般人，她那強大的、文學的、敏感的觸角，可以深入這個神秘的世界。

書中的故事，都是天天發生在我們身邊的平常事：班級的選舉，課堂學習，校長的發言，老師的言行，同學之間的爭吵，體育課上的奔跑，課外英語班上的趣事，值日打掃等等等等，無一不是我們司空見慣的小事。這些小事，落在一個智力有缺陷的孩子的眼里，就會另有一種理解。我們可以理解的事，他會迷惑，他會用自己的思維去重新定義那些事。比如，課外英語班上，老師給彭鐵男和他的妹妹彭秀秀分別起了個英文名字叫John和Louise，在彭鐵男聽來就變成了“醬”和“鱸魚絲”，他天真地思考起來：為什么老師總是用吃的東西給我們起名呢？

當我們讀到這些情節時，可能會偷偷笑起來，可是這笑一定是溫暖的，不是嘲笑，這些情節，讓我們了解到一個智力有缺陷的孩子的思維脈落，“原來他是這樣想的啊。”我們不由地微笑起來，在那一刻，讀者們仿佛進入了彭鐵男腦中的世界，這個世界雖與我們的不一樣，但是也同樣的有趣。

以彭鐵男的視角去敘事，讓這個故事又染上了特別的色彩，讓讀者直望進彭鐵男這個特殊的孩子那簡單、純樸、愚笨卻高尚的心靈深處去。因為用的是彭鐵男的視角與口吻，故事的敘述是極簡而平白的，完全沒有刻意的煽（shān）情與無意或有意的說教。

比如：彭鐵男的妹妹秀秀內心是愛哥哥的，可是這個“白癡”哥哥也會讓她受到別的小朋友的嘲笑甚至侮辱，所以她叮囑哥哥不要告訴別人他們是兄妹關系。以鐵男的思維，他不可能感受到屈辱，甚至對此他也沒法產生傷感的情緒。作者是這樣描寫的：“我有一個妹妹，她不許我告訴別人說我是她哥哥，也不許我靠近她。可是有一次她摔倒了，很痛，她怪我不過去扶她，我就知道了，她摔倒的時候我可以當哥哥，我就希望妹妹常常摔倒。”短短的一段話中，我們看到鐵男的思維確實是特別的，在這種特別當中，我們可以觸摸到他的內心，感受到他對妹妹的疼愛。

讀到這些情節的時候，不得不感嘆作者的高妙，如果這個故事以第三者視角敘述，無論運用怎樣巧妙的結構，怎樣流暢的敘述，心懷怎樣悲憫（mǐn）的情緒，它的魅力也是要打折扣的。

【返璞（pú）歸真的敘事語言】

其次，因為本書的敘事者是一位智力有缺陷的孩子，所以相應的，文字、句式也不復雜，整本書用的都是最常用的字，是一二年級孩子都可以認全的字，可以理解的句式，傳達的卻是可以觸動所有年齡層讀者的情感。我們來看這一段：

我很高興有上學﹐有老師教我讀書，教我考試。但是﹐我不可以太驕傲。我知道“驕傲”是什么﹐就是自己說自己“什么都懂”。我不能驕傲，因為我知道，其實我什么都不懂。

“跛（bǒ）腳”說﹕“彭鐵男，有人連這一點都不懂呢！”

你看，像“跛腳”這句話我就不懂。

這一段沒有一個生僻字，句子簡短，語句有重復感，正符合一個智力缺陷孩子的思維。但是細讀之下，卻有多層的意義在其間，彭鐵男不懂，但是我們懂。以“不懂”而讓人“懂”，是多么驚人的寫作功底啊。

這本書打動我的，還有它對人物塑造的多面性。在書中，沒有誰是完美的，但是每一個都是鮮活的，立體的。就拿書中的老師來說，作者并沒有把他們寫成一味高尚的人，他們會在彭鐵男考零分而影響了班級總成績時生氣抱怨，會教彭鐵男“作弊”還洋洋自得，自得中又透出幾分自嘲，可是，正是這種“不高尚”讓教師的形象更真實，立得更穩實，更可信。在這種極富人情味的“不高尚”之外，老師也有細心關照彭鐵男時流露出的溫柔，有被彭鐵男的純真打動時不由自主的自省。這樣的人物形象，有影有形，有溫度，作者真正做到了不僅是寫人物，更是寫人。

附一段節選，供小讀者們欣賞：

送給跛腳的

跛腳為什么會跛腳，我不會講。他曾經告訴過我，好像是一種病害的他。我只記得他說：“我們都是倒霉的人。你是天生倒霉，我是后天倒霉。”

我很高興我跟他一樣都倒霉。我覺得跛腳像兄弟，他對我好，常常請我喝汽水，如果有人叫我白癡，他會狠狠瞪那個人。

可是跛腳很怕上體育課。如果我的腿一條長一條短，我也會怕。因為這樣跑起來一定比別人慢，而且樣子也很怪。

最怪的是，如果體育老師說：“你不必跑了，到樹下休息吧。”跛腳會更生氣，他總是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我可以跑。”

每次體育課，我就陪跛腳慢慢跑步。我平時跑得很快，現在要慢慢跑有點困難。于是，我就咬緊牙，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跳，這樣就慢慢下來了。

跛腳笑我：“你這樣跑很搞笑哦。”

我也笑他：“你跑起來像跛腳。”

跛腳笑了笑：“我本來就是跛腳。”

玩球的時候，我都是站在跛腳旁邊，如果有球丟過來，我會替跛腳把球擋住。可是，等了一節課，都沒有人傳球給我們。我和跛腳只好一直講話。

后來，體育老師說要考試。他吹哨子，告訴大家：“每個人圍著操場跑一圈，我要計時間。”

于是，全班同學就按照號碼開始跑。

體育老師叫我和跛腳最后跑，這樣才不會浪費大家的時間，我覺得體育老師很好心。

輪到我和跛腳了。丁同一直說：“老師，讓我們先回教室吧。他們兩個要跑到哪一年呀？”

體育老師很兇地說：“你的意見很多哦！”

跛腳站在起跑線上，輕聲對我說：“彭鐵男，這是要打分的，你不用陪我了，你自己要跑快一點兒。”

他想了想，又說：“你其他的科目成績不好，不要連體育都不及格。”

我點點頭。

老師哨子一吹，我和跛腳就開始跑。跛腳很用力地跑，他屁股扭得很快，樣子很好玩。不過我不會笑他，因為他是很認真地跑才那么好笑的。

我聽見同學們在笑。我看看跛腳，他嘴巴閉得緊緊的，汗從頭頂滴下來，滴在他的睫毛上。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他在哭。

“你快跑，不要等我，白癡。”跛腳突然罵我。

于是我就很快的往前沖。

我沖過一年級教室，沖過司令臺，又沖過體育老師，一下子，又沖過跛腳身旁，他還在用力地扭著屁股。

我聽到體育老師在背后叫我：“跑一圈就好了。回來！可以啦！”

我又一次沖過一年級教室，沖過司令臺，然后又沖到體育老師面前。

“你這個白癡，我不是說跑一圈就好嗎？你跑兩圈做什么？”老師罵我。

我喘著氣，回答老師：“我多跑一圈，是要送給跛腳的。”

這時候跛腳才剛剛跑到鳳凰木那里。

老師忽然笑起來，搖搖頭：“你真是……”

他沒有再罵我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