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崔永元
有人把崔永元比作那個指出皇帝沒有穿衣服的孩子。這是一個精彩的比喻,但它要在邏輯上成立,首先要存在一個皇帝,而且他不穿衣服。
這個“皇帝”是存在的。娛樂圈,某種程度上就是今天社會文化的“統治者”。
專制統治確立自身合法性,成本最低、效果最好的一個辦法,是“造神”。
一個明星的成功史,就是一個“王國”的誕生史。通過造神運動,獲得“臣民”的自愿服膺,這些“臣民”就是粉絲,尤其是其中的“腦殘粉”“死忠粉”。大部分粉絲對明星的這種服膺是剝離個體智力的,是信仰式的、不講道理的。
在“娛樂至死”的時代,作為“民”的粉絲輕賤到什么程度呢?他們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卻被命名為“流量”;他們是娛樂“君主”們直接或間接的“稅收”來源,卻也只是某種待收割的作物。
當娛樂“君主”們的傲慢積累到無法控制的程度時,粉絲們的真實地位就會被形容出來,比如——“垃圾觀眾”。
崔永元發起的戰斗,談不上出于公心,而是一種私人“復仇”,這是大眾清楚,他本人也不隱諱的。
不過從本質上說,這是娛樂圈的自爆。如果這個“專制君主”沒有展現出前面所說的那種近于瘋狂的傲慢,那么崔永元就不會扮演這樣一個角色。
決定其自爆的本質是什么呢?是對具體個人的不尊重提醒了人們:所有人都一直被從人格和智商上藐視。這就實現了激發自爆的要素集成。
這個集成過程,事實上崔永元已經說清楚了,那就是知識分子和娛樂圈的合流。用他的話說,知識分子(作家),就該有“懷絕望之心,行希望之事”的深沉天真,應該在人性的完善上有自發主動進取的行為?!暗男囊呀洸蛔杂X地、舒服地躺下了?!?/p>
在這種局面下,個人的復仇行動并不影響人們對是非曲直的判斷,反而因其人性化而更容易讓人理解。正如有許多參與抗擊外侮的英雄,原初的動機也正是個人的復仇一樣。
知識分子和娛樂專制的合流,是一種利益的共謀,其代價就是社會制衡力量的喪失,他們合體為一,既不憚于愚弄大眾,也不憚于傷害他人。
中國傳統的政治運行,向來就有道統與政統之間的相互制衡,而一個專制王朝的自爆,往往是以道統被政統所壓制或吸收為先導。娛樂專制的自爆,也是同樣的邏輯。
娛樂圈作為主流大眾文化的提供者,喪失“道統”制衡,徹底被金錢力量所支配,最終將遭到大眾的唾棄,但其成本是由全社會所有成員從物質和精神上去分攤的。所以,如果它不自爆,它的“狐白裘”下成群的蟲虱永不對陽光暴露,那么就可能一步步走向波茲曼的預言:“我們將毀于我們所熱愛的東西?!?/p>
所謂毀滅,當然不是物質存在意義上的,而是我們的精神活動今后將越來越不具有“人”的屬性,因為“大腦長在了胃里”。
(陳偉薦自《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