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畢飛宇

◎ 潘向黎

何時第一次見到畢飛宇，我不記得了，但記得他第一次打電話來。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家電話的，他也沒有自報家門，第一句就是：“我跟你說，這個事情……”我聽了半天，才猶豫地問：“您是……”他說：“我畢飛宇啊，你聽我說?！鄙塘客晔?，掛了電話，我想，這人怎么這樣啊？好像我們昨天才見過面，一起談笑甚歡一樣。

他有一次的電話讓我記得很清楚。他以一種老前輩、過來人的口氣語重心長地說：“聽說你得了一個獎，不錯啊。這個獎我也得過。”我想：我知道，你到底是來祝賀，還是來炫耀的？過來人繼續說：“我說我得過，是想說我知道你現在的感覺。接下來可能會有頒獎典禮啊，媒體采訪啊，你要注意你的態度。你曉得吧，這時候你不能不恰當地表現自己的清高，不能說你不在乎?！?/p>

這番諄諄教誨還是挺讓我感動的。雖然沒有達到把他當前輩、當楷模的程度，但是從此我們的交情明顯升溫，然后多年保持在37.5攝氏度左右。

畢飛宇說話有兩句口頭禪：一句是伴隨微笑和閉眼睛的“不是，你聽我說”，這是他長篇大論的開場白；另一句是“你曉得吧”，用來作句子的“后綴”，或者代替中間的逗號。

有一次，我整了他一下。大家聊著天，他一個人滔滔不絕，我肚子都餓了，等到他第101次說：“你曉得吧?！蔽伊⒓创穑骸拔也粫缘??！彼f：“不是，你聽我說?！蔽艺f：“我不聽，我要吃飯去。”他頓時舌頭打了結，好幾秒鐘后才說：“好，走吧。”

我們見面基本上都是在南京。他常來上海，但每次都不通知我，然后回去后必定打個電話來說：“我去過上海了。”我覺得很奇怪，你要么事先通知我，要么就不用說了。他說覺得是有正事要辦，不是找朋友玩的時候，但還是要說一聲。好像也有道理，但是和常人不一樣，寫小說的人，我也不和他理論了。

作家內心常常都是擰巴的，但畢飛宇和現實的關系總的來說還算平穩妥帖。大概是七八年前，我的孩子還很小，有一次在辦公室給畢飛宇打電話(大概是約稿)，他居然就在電話里向我傳授育兒經，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等我掛了電話，同事說：“那頭肯定是個老阿姨吧？”我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