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樹

汪琦

天佑的爸爸在山上承包了一片果園，果園里的樹可多了，有梨樹、蘋果樹、橘子樹、杧果樹……當然，還有檸檬樹。

這是這座城市里最高的一座山。天佑經常和爸爸爬到山頂，從山頂望去，整座城市的景色盡收眼底。夜晚，山下斑斕的燈光與天上耀眼的星星交相輝映，使得城市顯出白天沒有的光彩。

“爸爸，我們為什么不在山頂也種一棵樹呢？”天佑問。

“山頂上這么大風，小樹苗很難長大。”爸爸說，“而且，我們的果園在半山腰的位置，如果單獨在這里種一棵樹，誰來打理呢？種果樹是很辛苦的……”

“我來呀！”天佑說，“我不怕辛苦的。”的確，天佑不怕吃苦。天佑的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他了，爸爸要一個人照顧整片果園，經常沒有時間照顧他。天佑就自己照顧自己，他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天佑已經10歲了。

爸爸沉默了好一會兒，答應了他：“我們種一棵什么樹呢？”

“種檸檬樹吧！”天佑心里早就想好了。他最喜歡檸檬樹，因為檸檬樹有一種特別的清香。他喜歡夏天的時候，在檸檬樹下躺著，枕著特別的檸檬樹香，一躺就是一個下午。

第二天，爸爸就在山頂種下了一棵小檸檬樹。

“現在，我也擁有自己的一棵樹啦。”天佑高興地看著樹苗，“我得給你取個名字。”

爸爸笑了：“給樹也要取名字嗎？”

“當然啦！”天佑認真地說，“我給我們的果園里的每一棵果樹都取了名字。比如，最矮的那棵橘子樹，它叫‘啊嗚，因為風吹過來的時候，它最喜歡‘啊嗚啊嗚地哭；每年第一個結果的杧果樹叫‘著急，因為它開花、結果都是最著急的。”

“哈哈。”爸爸開心地笑起來，“那你準備給這棵樹取什么名字？”

“我……我還沒有想好。”天佑說，“名字可不是隨隨便便取的，我得先和它熟悉了，成為朋友，才可以取一個適合它的名字。”

自從山頂上有了這棵檸檬樹，天佑每天都要往山頂跑幾次。

天佑還跑回果園里，向“啊嗚”和“著急”，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果樹耐心地解釋：“你們不要說我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啊！那棵樹很孤單，我要多陪陪它，但我還是會來看你們的。”

風吹過來，果樹都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好啦，你們都同意了。”天佑滿意地從果園里跑出來，一口氣又爬上了山頂。

“你也得給我爭口氣呀！”天佑一屁股在那棵小檸檬樹的旁邊坐下，“你要努力地長，快快地長，聽到沒有？”

小檸檬樹也“沙沙沙”地響起來。

“嘿嘿，那就行。”天佑摸著小檸檬樹的樹冠微笑著說。

天佑對小檸檬樹真的很用心，為了它這么一棵樹，他要把很重的水挑去山頂。小檸檬樹也沒有辜負天佑對它的“厚望”。轉眼間，它已經比天佑高出很多了。

當然，天佑也在長高，不過天佑不可能像小檸檬樹長得那么快。

天佑已經13歲啦。

“我們認識已經有3年了？”夜晚，天佑躺在小檸檬樹下，“真不敢相信，時間過得真快呀。”

“對了，我是不是還沒有給你取名字呢？”天佑突然一個翻身，從地上坐起來，“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呢？我竟然把這件事忘了！”

“其實你也能理解的，是不是？果園里那么多樹，我得一個一個對上號，就必須得叫它們的名字。可是這里就你一棵樹，我每回來，都直接喊你一聲‘嘿，你就知道我在叫你了。”天佑給自己辯解道，“好啦，我現在給你取名字也不遲嘛！”

可是，取一個什么名字好呢？

天佑發現，給一棵還不熟悉的樹取名字很難，給一棵非常熟悉的樹取名字更難！

“你別著急啊。”天佑重新在小檸檬樹身邊躺了下來，“讓我好好想想。”

天佑望著夜空中璀璨的繁星，他突然有了主意。“哈哈，我想到啦！”他又是一個翻身，“叫你‘阿星怎么樣？你是這座城市里最接近星星的一棵樹。你就叫阿星！”

“沙沙沙——”小檸檬樹似乎很滿意這個新名字。

“嘿嘿。”天佑自顧自地傻笑起來，“那我以后就叫你阿星啦！”

阿星到了要結果的年紀。

對于一棵果樹來說，開花結果就是它成為一棵大樹的標志。這是果樹的“成人禮”。

天佑的爸爸也來到山頂上，他教天佑為阿星配制了專門的營養液，還增加了為阿星澆水和施肥的次數。他們都在等待著阿星“長大”的那一天。

阿星也很努力。它努力地吸收各種養分，努力地迎接風吹日曬。它希望自己可以表現得優秀一點，再優秀一點，讓天佑收獲滿滿一樹漂亮的檸檬，讓天佑的爸爸對它刮目相看。

可是，阿星失敗了。

天佑和爸爸耐心地等待了一個多月，等到果園里的其他果樹都成績優異地度過了結果期，還是沒有等到阿星結出一個檸檬。

爸爸摸摸天佑的腦袋，說：“山頂上的條件就是要比山下惡劣一些，阿星已經很不容易啦。咱們也不差這一樹的果子，對不對？”

天佑沒有說話。他有一點兒難過，因為阿星是完全由他親手照料的果樹。可是天佑沒有責怪阿星的意思，他反而安慰阿星道：“沒事，我們慢慢來。第一年嘛，沒有結出果來是很正常的。”

阿星也不說話。即使有風吹過，它也沒有發出“沙沙沙”的聲響來。天佑知道，阿星也有一點兒難過。

天佑靠著阿星粗粗的樹干坐下，給它講小時候媽媽講給自己聽的故事。

天佑爬上阿星結實的樹枝，指著夜空中遙遠的星河，告訴它哪個是牛郎星，哪個是織女星。有時候，說著說著，他把自己也給說亂了，就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嘿嘿，你不要笑我啊！”

一年過去了，又到了阿星該結果的季節。

天佑知道，越臨近結果的日子，阿星一定越緊張。他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多地陪著阿星。

天佑甚至開始想：結不結果真的那么重要嗎？為什么果樹就一定要開花，一定要結果呢？可不可以不開花、不結果？就這樣非常堅挺地立在山頂，做一棵最接近星星的樹，不是已經很了不起了嗎？可是天佑沒有對阿星說這些。他看得出，阿星仍然很希望自己再努力一回。

這天晚上，天佑對阿星講完最后一個故事，他們準備睡覺了。

突然，一陣風吹來——緊接著，寂靜的夜空中劃過一道閃電，“轟隆隆”的雷聲從厚厚的云層中傳來——要下雨了。

雨說來就來，還是暴雨！

這是阿星從來沒有見識過的暴風雨。風力之大，雨勢之猛，甚至讓它有點兒站不穩腳跟。阿星被風雨吹打得東倒西歪。

天佑看著阿星身上的無數片葉子經受不住雨打風吹，跌落下來，“真糟糕！”天佑想，“如果阿星的葉子都落光了，那它今年一定又是一朵花也開不了，一顆果也結不出了。”

天佑不希望看到阿星再次失落的樣子。

他想起了山腰的果園里，爸爸有很多那種為果樹遮風擋雨的塑料布。如果能用那種塑料布把阿星包起來，或許還可以保住它的幾片樹葉！天佑義無反顧地沖下山頂，朝果園奔去……

一夜之后，雨過天晴。世界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

人們在通往果園的一條山路上發現了天佑——天佑的遺體。

暴雨引發了山體滑坡，泥石流淹沒了山路，也淹沒了天佑。

果園里的一大半果樹也遭遇了噩運，像天佑一樣。

爸爸什么話也沒說，他抱起天佑，一步一步走上了山頂。

他把天佑埋在了阿星腳下的泥土里。

爸爸對阿星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最喜歡睡在你的腳下了。”

阿星沒有說話。是呀，它是一棵檸檬樹，怎么會說話呢？

那“沙沙沙”的響聲，也只是被風吹動的樹葉摩挲的聲音。

這天晚上，阿星開花了。一陣風吹過來，阿星的枝枝葉葉都散發出那種最特別、最好聞的檸檬樹香。

一顆流星劃過天際，落在這座城市最高的山上。

阿星感到自己的身體內，有一股炸裂、燃燒的力量在四處涌動。

阿星就看到：一顆、兩顆、三顆……無數顆星星從自己的枝枝葉葉中長了出來。像眼淚一樣的星星，從阿星的枝干上滑過，悄無聲息地落入它腳下的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