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間里傲嬌的絕癥“母女”，冰凌花開漫山崖

劉君

幸福的一家三口

江蘇省南通市尿毒癥女孩梁冰靠做主播來賺取醫療費，就在她連自身都難保的時候，生活里突然闖進來一個同樣身患絕癥的孩子丁朝陽。因為丁朝陽，她很有可能喪失唯一一次活下去的機會。梁冰該留下這個累贅，還是將她推出自己的生活？她和丁朝陽活下來了嗎？對于她的選擇，命運又交給她一份怎樣的答卷？

尿毒癥女孩人在囧途：天上掉下個小丫頭

2016年6月的一天，梁冰來到醫院的透析室。她拿出手機和云臺，點開直播間，對著鏡頭輕快地說：“今天是我的第15次透析……”

梁冰，1989年出生于江蘇省南通市啟東市一個農民家庭。2012年從江南大學畢業后應聘到南通一家絲織公司工作，2014年與同事王俊和相戀。

2016年1月，結婚前夕，梁冰渾身乏力。王俊和帶她來到南通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檢查，結果居然是尿毒癥！當天，梁冰就住院并接受血液透析了。

梁冰的父親幾年前打稻谷時操作失誤斷了雙臂，母親既要照顧父親又要打零工維持生活，沒有能力照料她。王俊和起初還常去醫院看她，以后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梁冰主動提出了分手。雪上加霜的是，沒多久，單位也借故將她辭退了。

為了活下去，在朋友的建議下，她以“云中凌花”之名注冊了斗魚、快手等視頻賬號，打算靠直播賺取醫療費。為了多得一些禮物，她公開了自己的病情和情感、經濟情況，盡管如此，面對各種各樣直播號的競爭，她的號始終平平，火不起來。辛苦一個月，也只能賺到一兩千元。

梁冰正在做直播，病房里進來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透析機和梁冰相鄰。不一會，她發現了梁冰，頓時來了興趣，問：“他們都在看你嗎？”梁冰給了她一個微笑，跟在線的粉絲們介紹：“一個小病友、漂亮的小女孩在跟我說話呢。”網上有人提出要看看小女孩，梁冰征求她的意見后，把攝像頭轉過去，女孩就自我介紹開了：“我叫丁朝陽，7歲，要是不生病，現在就讀一年級啦。”一個網友問：“你眼前的管子里流動的都是血，你不害怕嗎？”丁朝陽搖頭：“以前害怕，現在不怕了。醫生說，只要勇敢，病就是一只紙老虎。”不僅視頻里的網友，連透析室的眾多病人也都被她逗笑了。

就這樣，梁冰認識了丁朝陽母女。丁朝陽，江蘇省南通市如東縣人，兒童尿毒癥患者，患病一年了。丁朝陽能唱能跳，給死氣沉沉的病房增添了不少生氣。與女兒相比，她的媽媽陳曉楓反倒整天唉聲嘆氣。得知梁冰曾在南通工作了好幾年，對市區很熟，陳曉楓委托她打聽一下租房的房源，梁冰幫她在醫院附近聯系到一處30平方米的小房子。

這件事之后，原先總看手機的陳曉楓和梁冰漸漸有話可說了。陳曉楓吐槽自己的生活：三年前離異，自己帶著女兒過日子。眼下孩子病了，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扛，真的心力交瘁。梁冰告訴她，即使離婚了，前夫對女兒依然有責任，他不認，可以去法庭告他。陳曉楓神色暗淡。梁冰熱心地說：“我的同學是律師，我可以幫您找律師。”陳曉楓卻說出一番讓人唏噓的往事：那年，她與丈夫丁瑞同外出打工。因生活艱難，夫妻倆常爭吵。一次爭吵后，她約了網友見面，酒后失身，誰知竟懷了孕，后僥幸生下了女兒。有了女兒后，夫妻倆的感情一度好轉，不承想女兒的一場病暴露了一切：為了給女兒捐腎，一家人都驗了血，她和丁瑞同都是A型，丁朝陽則是B型。這意味著她不是丁瑞同親生的。

為了保險起見，丁瑞同帶著女兒做了親子鑒定，最終排除了他們之間生物學父女親緣關系的可能。在母親的震怒中，丁瑞同和陳曉楓辦理了離婚手續，女兒跟了她。前不久，她好不容易交了一個男友，條件不錯，但對方不愿意接受丁朝陽……

梁冰雖然同情她們，卻也沒有了主意。2016年9月23日上午，丁朝陽正透析，陳曉楓接了個電話出去了，請梁冰看一下丁朝陽。可一直到下午5點多，梁冰和丁朝陽透析結束，陳曉楓都沒有露面。丁朝陽借梁冰的手機給媽媽打電話，無人接聽。

醫生和護士已經下班了。梁冰考慮到陳曉楓租的房子離醫院不遠，就把小朝陽直接送回去了。可當她們到出租屋時，卻發現屋里黑燈瞎火，一個人也沒有。房東說，陳曉楓三天前就退了房，她當天中午回了一趟出租屋就離開了，之后再沒回來了。

莫不是出事了？梁冰連忙再次撥打陳曉楓的電話，電話被掛斷。過了一會，陳曉楓發來一條短信：“妹妹，姐的情況你知道，姐也是女人，要有自己的生活。朝陽是個無底洞，我就算今天接回她，也沒有錢給她透析了。你幫人幫到底，把她送到福利院吧。”梁冰再打，陳曉楓關機了。梁冰傻眼了。丁朝陽意識到了什么，哭著問：“我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梁冰連忙安撫她：“她臨時有事情，辦完了事就會來找你。”又等了一會，陳曉楓的電話還是打不通。梁冰跟房東商量，打算報警，將孩子交給警方處理。丁朝陽聽見了，哇哇大哭起來，梁冰只得說：“那要不你先跟我回家，等你媽媽……忙完了……再來接你？”梁冰想，陳曉楓可能是一時沖動，等她冷靜下來就會找女兒的。小朝陽抹著淚，先搖搖頭，又點點頭。

梁冰把丁朝陽帶回自己家里。一直到天亮，陳曉楓的電話都無法打通。又等了兩天，陳曉楓還是沒有任何消息。不得已，梁冰將這件事在直播間里講了，粉絲們一下子沸騰起來，有人支招讓她找丁朝陽的親人。梁冰試探著問丁朝陽是否記得家里還有哪些人。父母離異時，丁朝陽才3歲，沒有太多記憶。這之后，她和母親一直跟外婆王鳳珍住在一起。她記得外婆的家在如東縣苴鎮，旁邊有一所醫院。苴鎮并不大，網友們很快幫忙找到王鳳珍。

9月30日，梁冰帶著小朝陽來到了王鳳珍家里。王鳳珍年近八旬，靠低保過活。她告訴梁冰，她也聯系不上女兒，實在不行，就讓孩子回到自己身邊。但她同時又無奈地表示，她實在沒有能力撫養小朝陽。“孩子跟著我，只有死路一條。”梁冰沉默了。她意識到，老人說的是實情。她不忍心丟下丁朝陽，但她也自知并沒有能力養活這個與自己一樣身患絕癥、前途未卜的孩子，怎么辦呢？

因為她一直開著直播，直播間里又熱鬧起來，粉絲越聚越多，大家都很關心小朝陽最后的去向。梁冰發現，愛說愛笑的丁朝陽簡直是自帶流量，每次她一出現，直播間就活躍不少，打賞力度也節節攀升。她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留下她，兩個人組團，以尿毒癥組合做直播！這樣，小朝陽有了依靠，她也說不定可以靠這個賺足腎移植的費用。

她征詢小朝陽的意見，小朝陽連連點頭。王鳳珍不懂直播，但是她得知梁冰會按時給孩子做透析，又親眼看到孩子也愿意跟她在一起，也沒意見。梁冰告訴老人：“如果孩子想回您這里生活，我隨時給送回來。”王鳳珍感激不已。

直播間里的自救：生命懸崖上兩朵冰凌花

回到南通后，梁冰把直播室的名稱改成“大凌花小凌花”。這個組合確實帶來了沖擊力。果然，不到兩周，她們就有了10萬粉絲。一個月下來，她們居然收入了3萬元！

梁冰十分高興。以前，她從不敢想做移植，因為沒有那個經濟條件。現在，她卻心跳地看到了前景。為了留住粉絲，她不斷地給直播增加花樣，還給小朝陽報名學習舞蹈和聲樂。2016年12月，她們一個月收入了9萬元。梁冰給朝陽買了3身新衣服，還帶她去吃了海鮮大餐。靠著這筆錢，兩個人都能維持正常的治療。

一天晚上下大雪，梁冰覺得是個增粉的好時機，趕緊帶著孩子來到廣場上。她在雪中唱起了《冰凌花》：“我愛冰凌花/花開在山崖/迎風冒雪都不怕/寒冷中發芽……”小朝陽伴舞，引來粉絲喝彩。

幸福的一家三口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凍得鼻子通紅。梁冰摟緊朝陽，說：“你這么小，真是苦了你了。”小朝陽搖頭：“我們和別人不一樣，我們得透析。”一句話，勾得梁冰淌出了眼淚。小朝陽掙脫她的懷抱，在雪地里跑著，雪花落在她的肩上。她問：“阿姨，我像不像一朵冰凌花？”“像！”梁冰笑答。

不直播也不做透析的時候，梁冰也會帶孩子去看看王鳳珍老人，給她帶一些生活日用品，并打聽陳曉楓的消息。但陳曉楓一直沒有和母親聯系。有時小朝陽想媽媽，神情憂郁。梁冰就會像個媽媽一樣，摟著她入眠。看著她在自己懷里安心睡去，梁冰的心也變得溫暖寧靜。

2017年3月，梁冰手里有了35萬元。她暗暗著手做手術準備。她血小板偏低，因凝血功能影響手術，要把這個指標調整到正常水平。她除了服藥，還每天煎服花生衣食療，希望趕快達標。

可就在這時，丁朝陽出了意外。2017年3月底，丁朝陽透析過程中突然呼吸急促、渾身發冷，皮膚顏色也變為棕色。梁冰嚇壞了，趕快叫來醫生。醫生檢查后發現她的血清結合珠蛋白低至消失，乳酸脫氫酶增高，紅細胞比容嚴重減少，是典型的透析并發癥：溶血及失衡綜合征。雖經搶救脫離了危險，但醫生告訴梁冰，小朝陽這種情況不能繼續透析了。想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馬上做腎移植。

梁冰的心咯噔一下。積蓄只有那么多，給小朝陽做了手術，自己就沒著落了。直播平臺的未來難以把握，這段時間她們的直播少了些，關注度馬上開始下滑，也許很快就冷下來了。如果真那樣，自己怎么辦？畢竟這是一次確切的機會呀。

一周后，小朝陽肌酐指標超標嚴重，梁冰請求醫生再為朝陽透析一次試試。結果，透析機開不到半小時，朝陽就受不了了：心發慌，喘不上氣，臉色再次變成可怕的棕色！透析只得緊急終止。

朝陽問梁冰：“我會不會死？”梁冰不知該怎么回答。這天下午，朝陽默默看著窗外沒有說話。從她的眼神里，梁冰明顯感受到了她對活著的渴望。夜里，朝陽迷迷糊糊說起了夢話：“阿姨，下雪了，我們跳《冰凌花》吧！”梁冰頓時淚流滿面。她記得有一次，她發高燒，小朝陽一夜沒合眼照顧她。她問小朝陽為什么不睡覺，小朝陽說：“我怕你超過40度。醫生說40度很危險，要撥120。”梁冰摸摸她的頭，說：“小小的孩子就知道疼人。”審視內心，梁冰覺得相處至今，自己已經無法對小朝陽的生死坐視不理。反復斗爭后，她最終咬牙做了抉擇：將活下去的機會先給小朝陽。自己的事以后再說，萬一沒有條件就認了。

2017年4月16日早晨，梁冰告訴睡醒的朝陽：“阿姨要讓你做移植。要吃一些苦，你得答應阿姨，勇敢點。手術完，你就再也不用住院了，不用做透析了。”朝陽又驚又喜：“真的？”梁冰點點頭。

“頂崗”爸爸走來：冰凌花開漫山崖

為朝陽申請腎源后第六天，從上海交大附院傳來消息，有了合適的外來腎源。梁冰帶著孩子轉往上海。4月23日上午，丁朝陽在全麻狀態下接受了腎移植手術。術后半小時，臨時導尿管里就排出了淡紅色尿液，這就意味著移植成功了。

一般，做腎移植手術前后要花費30萬元左右。梁冰的預算是，花費30萬，剩下5萬元用于自己的透析、給朝陽買抗排斥藥及兩人的日常生活。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幾天后，朝陽遭遇了一級異體排斥反應，高燒39度以上。急性排斥極易致命，為了對抗排斥，醫生開始為朝陽大量輸注進口的免疫抑制劑。最終，急排結束了，35萬也幾乎一分不剩了。

一周后，因為免疫力低下，朝陽又遭遇了致死率達40%的移植后間質性肺炎。一旦停止治療就等于前功盡棄，錢打了水漂，小朝陽也沒命了。梁冰只得橫下心，一邊借錢，一邊找朋友幫忙以低于市價的價格賣房子。她的房子在南通市郊，50平方米，是她唯一的資產。很快，她就拿到了39萬元房款。

間質性肺炎好轉沒幾天，小朝陽又出現了膀胱炎。其后又并發了心肌炎。梁冰覺得，好像是命運的大手在推著自己前行了，交錢時甚至來不及去思考、猶疑。感染持續了一個多月，又花了30萬！

2017年6月，丁朝陽終于度過了危險期。出院后，她們租了一個20平方米的車庫房。此時的梁冰已經一無所有了。直播間因為小朝陽的治療也停滯下來，人氣一落千丈。梁冰無力經營，決定關閉。為了給粉絲一個交代，梁冰坦言了她和小朝陽的現狀。她的舉動感動了粉絲，大家紛紛鼓勵她“東山再起”，還有不少人開車來南通找她，當面資助她們。

2017年11月26日，隨著小朝陽的康復，“大凌花小凌花”再次上線。不久，一個名為“大同”的粉絲加了梁冰為好友。“大同”對朝陽十分關心，當他提出來南通看望她們時，梁冰爽快地答應了。

2018年1月3日，“大同”帶了水果、蛋糕和一些禮品來到梁冰的租住屋。梁冰去開門，一個高個微胖、剃著平頭的男子懷抱著大包小包朝她憨憨一笑。梁冰忙接過東西，喊著：“朝陽，快過來叫叔叔！”朝陽跑過來，卻愣住了。男子看上去有些激動，他輕輕地帶著顫音吐出一句話：“朝陽，不認得我了？”梁冰瞪大了雙眼看看他又看看朝陽。男子這才說出身份：“我是丁瑞同。”說完后奔向孩子，一把摟住，哽咽道：“爸爸對不起你！”通過交談，梁冰才知道，跟陳曉楓離婚后，他無時無刻不沉浸在對女兒的思念中。母親一直催促他找對象，他也努力過，不過沒有人能走入他的內心。幾個月前，母親去世了，他才決定找找小朝陽。他想聯系陳曉楓，但所有聯系方式都聯系不上。后來他找到王鳳珍那里，才知道孩子跟了梁冰……

他不了解梁冰撫養小朝陽的真實目的，于是潛伏在直播間里默默觀察。得知梁冰為女兒做的一切后，他十分感動，決定站出來承擔一個父親的責任。

丁瑞同想帶走小朝陽，但是小朝陽已經習慣了和梁冰在一起的生活。最終，他們商定，小朝陽還是跟梁冰生活在一起，丁瑞同會經常來看望她們。

為了方便照顧梁冰和丁朝陽，丁瑞同也在這個小區租了房子，并在附近的造船廠找到了工作。起初，梁冰還對他有著若隱若無的抵觸。但他此后每天都要過去看看女兒，幫幫忙。梁冰去透析，他負責接送，做飯。慢慢地，父女倆又重新熟悉了，親昵了。梁冰也適應了丁瑞同的存在。三個人一起出門，經常被誤以為是一家三口。

一天，丁瑞同說單位有事，不陪梁冰去透析了。下午梁冰透析完回來，發現丁瑞同炒了滿滿一桌菜，都是她愛吃的。她問：“今天什么日子？”丁瑞同笑道：“你的生日呀！”梁冰恍然大悟，又問：“你怎么知道的？”丁朝陽接過了話茬：“我告訴他的。”兩人哈哈大笑。

聽著這笑聲，梁冰的心也輕快起來。這天晚上，朝陽睡后，她和丁瑞同聊到很晚。經過幾個月的相處，梁冰的內心漸漸被丁瑞同的真誠打動，這個質樸的男人，沒有什么大本事，但是細致顧家。在婚戀情感上，兩人都是受傷者，有很多共鳴之處。

2018年5月的一天晚上，孩子睡熟后，丁瑞同支吾著向梁冰求婚。丁瑞同說：“我知道你擔心你的身體，可我喜歡你，朝陽也早就把你當成一家人了……”梁冰的臉又紅了。

2018年9月，丁瑞同和梁冰舉行了婚禮。他準備盡快湊齊手術費給梁冰做腎移植。窗外秋風蕭瑟，可是一路走過泥濘的他們，內心卻充滿了溫暖。

編輯/王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