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新華



“螢火蟲,螢火蟲,滿天飛。夏夜里,夏夜里,風輕吹……”這首兒歌所描繪的夏夜風情,很多人并沒有見過。在筆者的兒時記憶里,夏日夜幕下,周圍遠遠近近,總會有點點螢光閃爍,與天上的星光相映成趣,這樣的美妙景致幾乎是隨處可見。然而數十年之后,由于水體的污染、人工光源的干擾、螢火蟲棲息地的喪失,生活在都市里的人們看到螢火蟲的機會越來越少,很多地方的螢火蟲,現已蹤影難覓,漫天飛舞的螢火蟲成了僅存于記憶的美好畫面。
然而近幾年,不少地方突然又興起了一股“螢火蟲”熱。眾多商家以營造浪漫為理由,組織了一些“放飛螢火蟲”活動。10萬只螢火蟲同時放飛,據說景象十分壯觀,但在這背后,卻隱藏著巨大的生態問題。
暗 夜 精 靈
螢火蟲是鞘翅目螢科昆蟲的通稱,是一種完全變態的甲蟲,因其尾部能發出螢光而得名。全世界的螢火蟲約有2000種,分布于熱帶、亞熱帶和溫帶地區,可分為水生類和陸生類兩種,我國螢火蟲估計有200余種。螢火蟲喜歡生存在水源干凈、濕潤陰涼的地方,它是世界公認的一種環境指示性生物——螢火蟲數量的多少能反應出生態環境的好壞。
螢火蟲一生要歷經卵、幼蟲、蛹及成蟲四個階段,時間需要一年左右,部分種類的螢火蟲能夠活兩年之久。不過大多數人對螢火蟲的印象其實只是其成蟲階段。螢火蟲成蟲階段的壽命就很短了,通常為一至兩周左右。以前的人們對螢火蟲不了解,以為螢火蟲是害蟲,實際情況恰恰相反。螢火蟲在幼蟲階段和成蟲階段的飲食差別極大。它的幼蟲是一種非常兇猛的生物,長相也頗為特別,它們往往取食活體的蝸牛、蛞蝓、螺類以及其他小型昆蟲。幼蟲尋獲獵物后,首先透過中空的鐮刀狀大顎,將麻醉物質注入獵物體內,待獵物被麻醉后,注入含有消化酶的物質,使獵物的組織變成肉糜狀,再進行吸食。但一旦羽化為成蟲,螢火蟲基本上不吃東西,只靠著幼蟲階段積累的脂肪維持生命,有時吸食少量的花蜜,或是露水。在短暫的成蟲階段,螢火蟲極為繁忙,既要抓緊時間發光,吸引異性,交配并產卵,又要躲避掠食者。
螢火蟲在其生命的四個階段都能夠發光,是因為它們有專門的發光細胞。在發光細胞中有兩類化學物質,一類稱作熒光素,另一類稱作熒光素酶。熒光素能在熒光素酶的催化下消耗ATP ,并與氧氣發生反應,反應中產生激發態的氧化熒光素,氧化熒光素從激發態回到基態時,便釋放出光子。反應中釋放的能量幾乎全部是光能,只有極少部分是熱能,反應效率為95%,因此這種光又被稱為“冷光”。人類到目前為止還沒辦法制造出如此高效的光源,我們制造的燈泡發光時大部分能量都以熱能的形式浪費掉了。所以弄清楚螢火蟲的發光機理和構造,一直是科學家們孜孜以求的目標。
繁殖季節的螢火蟲通常會成群結隊地出現,成百上千只螢火蟲同時閃爍,場景蔚為壯觀,聞名遐邇的新西蘭懷托莫螢火蟲洞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螢火蟲發光可不是為了取悅人類,這一閃一閃的光芒是雌雄蟲之間傳情達意的工具。同一種螢火蟲,雄蟲和雌蟲之間能互相用“燈語”聯絡,完成求偶過程。雄性螢火蟲會以很精確的時間間隔,向雌蟲發出閃爍信號。這種“燈語”對于人類來講很難分辨,但螢火蟲卻能毫不費勁地準確判斷出對方的意思。發光是一項十分消耗能量的活動,一只螢火蟲一晚上僅能發光2—3個小時。它們會抓緊一切時間追求異性,如果雄蟲發光沒有得到回饋,就會飛往別處另覓“佳人”。
如今,螢火蟲在城市中已經消失殆盡,城市中90%的孩子都沒有見過螢火蟲。即便是在農村,螢火蟲的數量也變得越來越少,很多地區也只能見到零星的幾只螢火蟲了。除了生存環境的惡化和棲息地的不斷被破壞,人為的捕捉成了威脅螢火蟲生存的一大惡舉。“抓捕野生螢火蟲——網絡買賣螢火蟲的平臺及渠道——商業放飛(螢火蟲主題公園)”這條邪惡的利益鏈條,對日趨嚴重的螢火蟲生存問題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
根據調查,目前市場上的螢火蟲買賣渠道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線上買賣,消費者通過第三方購買平臺聯系商家并付款,由商家聯系供貨商安排發貨(螢火蟲多由當地的農民小販等捕捉并賣給供貨商),最后送至消費者手中,貨款由商家和供貨商分成。還有一種是線下買賣,有大批量螢火蟲需求的商家通常直接聯系供貨商以低價購入。供貨商一般以每只1.2—1.5元的價格批發,商家一次性購買幾萬只螢火蟲,然后放飛吸引游客。
螢火蟲的商業交易活動一般集中在每年的4月—7月,這段時間剛好是螢火蟲的繁殖季節。經過調查,結果發現,4月初的螢火蟲發貨地主要是海南屯昌和云南西雙版納,4月末起,螢火蟲的發貨地主要以江西贛州為主,到7月初時,發貨地幾乎全部集中在江西贛州。這與海南、云南和江西的氣候條件有密切關系,海南和云南西雙版納屬于熱帶地區,在4月初氣候已經適宜螢火蟲發生,而江西屬于亞熱帶地區,氣候在4月下旬才適宜螢火蟲羽化,因此在4月初只有海南和云南西雙版納能夠發貨,而江西不能發貨。
近幾年,在巨大的利益驅使下,大型螢火蟲放飛活動爆發式出現。根據統計,僅2015年5月到10月,,主辦或計劃舉辦螢火蟲放飛商業活動的城市共有65個,總場次共計72場。
筆者曾于2016年7月22—26日前往江西贛州小布鎮對螢火蟲采集和買賣進行調查。調查發現,這里有專門的人員開展收購螢火蟲的業務,當地的村民們都會去捉螢火蟲,并以3毛錢一只出售給收購人員,緊俏的時候,每只螢火蟲的收購價甚至會達到1塊錢。
村民們比較喜歡采集水田中的黃緣螢,因為可以用摩托車燈對它們進行誘捕,這導致當地的水棲螢火蟲黃緣螢大量快速消亡。
螢火蟲被大量收購,通過快遞運輸到各地。但這些螢火蟲經過幾天的顛簸往往會損失一部分,即使僥幸存活,依然無法適應新的環境,結果導致死亡,所謂的“螢火蟲放生”實質卻是無數生命的消亡。
商業放飛活動期間,螢火蟲在其棲息地遭到大規模捕捉,即使未被捕捉,其求偶和繁殖也受到影響,從而給這一地區的螢火蟲種群帶來毀滅性傷害。因此野外捕捉所傷害的不僅是螢火蟲個體,而且是整個區域生態系統內的螢火蟲群落。當一處的螢火蟲數量下降到一定程度時,螢火蟲近親交配的概率就會提高,從而導致種群基因庫縮小,引起基因滅絕,整個種群也可能消亡。
此外,這樣的螢火蟲放飛活動還會帶來外來物種入侵、疫病傳播的風險,同樣不容忽視。處于相同生態位的外來螢火蟲,一旦逃逸并有幸存活下來,勢必會對本地螢火蟲造成威脅。螢火蟲放飛活動同時還有疫病防控方面的風險,跨地引進可能造成寄生蟲、病菌等病蟲害傳播,而零距離接觸會對游客的安全帶來威脅。根據《保護遷徙野生動物物種公約》,不提倡跨地區販運野生動物,因為這對當地的野生資源必然帶來負面影響。
抓過來不如走過去
一邊是人們對螢火蟲心生向往,一邊是螢火蟲糟糕的生存狀況,這兩方面該如何平衡?與其粗暴地將螢火蟲抓到城市中供人觀賞,不如讓人們前往螢火蟲的棲息地進行觀賞,這才是正確的賞螢方式。
在日本、馬來西亞等國家,不少農場、社區在政府的支持下積極維護螢火蟲的棲息地環境,螢火蟲種群得到恢復后,再組織民眾開展賞螢活動。在國內,這樣的生態保護模式也已出現,湖北省守望螢火蟲研究中心(簡稱“守望螢火”)在武漢咸寧打造的大耒山生態保育園,成為了中國首個螢火蟲保護地。大耒山生態保育園內保存著較好的森林生態系統,其中有17種、40多萬只螢火蟲。
“守望螢火”關注有珍稀水生螢火蟲生長的水田,以保護螢火蟲的方式,雇傭和指導當地農戶進行生態耕種,牛耕刀割,不打農藥,不加化肥和除草劑,使得水田中無數珍稀的水生螢火蟲得到了保護,同時米質和食品安全性也得到了保障,農戶反而受益。這種生態補償的方式,不僅讓當地的環境得到保護,也讓螢火蟲越來越多,而且公眾也可以前往保護地觀看螢火飛舞的景致。
除了對大耒山本地螢火蟲進行保護,“守望螢火”還采用螢火蟲復育技術以實現其終極目標:讓螢火蟲回到城市,回到那些曾經有過但現在已經消失的地方。“守望螢火”在大耒山建立了螢火蟲復育基地,每年向野外投放5萬只本地螢火蟲,通過復育技術,大耒山的螢火蟲數量已經得到了快速提升。
未來,讓我們期待,成熟的螢火蟲棲息地保護模式能夠在全國進行復制,讓更多的螢火蟲得到保護。也許,螢火蟲在城市小區飛舞的景象不久就將重新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