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穎
摘要:本文以北宋黨爭引發的蘇軾貶謫經歷為背景,基于蘇軾在三次貶謫中對儒釋道三種思想的融合與升華,以期探尋在貶謫期間這種思想對蘇軾詞作題材和風格的影響。
關鍵詞:蘇軾;貶謫;影響
一、詞章題材的擴展
蘇軾之前,宋詞大體是沿著晚唐五代“艷科”詞的傳統繼續發展,內容完全圍繞女性,出口即為胭脂水粉,相思離別,故而詞一直以來被當作娛樂嬉戲的工具。直到發展到蘇軾,他一改晚唐五代風花雪月的濃艷傳統,打破詞的死板概念,給詞壇注入了新鮮血液,使詞壇重新煥發生機。蘇軾對詞的革新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對內在世界的極力表現,二是對外在世界的奮力拓展。在他的筆下沒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注入詞中的,也沒有什么心思是不可以注入詞意的。而且,蘇軾對詞的革新給后世提供了富有啟迪意義的審美范式,為后人開辟了新的坦途。
(一)揭示復雜的內心世界
1.凸顯對生命的思索
《毛詩序》有言:“情動于中而發于言”,蘇詞正是蘇軾對自己內心真實而細膩情感的反映,不僅如此,他還擴大了詞所反映的內心世界的范圍。他的詞由晚唐五代以來傷春離別、相思閨怨擴展到抒發自我的人生態度上,強化個人的自我意識,從而擴大了詞的抒情功能和社會功用。他的詞中活躍著鮮活的生命。正如蘇詩一般,蘇詞中也常常夾雜著對生命的思考。
盡管懷抱著“為天下開太平”的理想,但命運卻給蘇軾開了一個玩笑。這使他對變化無常的生命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人生底事,來往如梭”。蘇軾執著的理想與無常現實的矛盾反映在蘇詞中便是“夢”字的頻繁出現:“人生如夢”“萬事到頭都是夢”,“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在對生命思索中蘇軾也敏感于生命之短暫:“光陰如箭”,流光不待,“暗中偷換”,人卻“早生華發”。對酒當歌也談不盡“人世凄涼,回首便他年”。
2.迷離在山水和宦海的不決
受當時儒家文化的影響,“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品質成為蘇軾畢生的追求,無論是出任地方官還是被貶于黃州、惠州、儋州,歸隱思想始終伴隨著蘇軾。尤其是被貶之后,這種思想便具有了更深的內涵,這一時期,蘇軾詞中的“歸”字隨處可見。此前“歸”不過是作思念家鄉渴望歸家與家人團聚之意,而貶謫后的“歸”不僅包括故鄉之思,也包含著隱退之意。不僅自己高唱“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里家在岷峨”,也曾勸子由“歲云暮,須早計……”(《水調歌頭·安石在東海》)。在經歷了人生大起大落后,他便把與事乖違轉而躬耕田園的陶淵明作為自己的遠方知己,與陶淵明的心靈息息相通:“只淵明,是前生”,但一句“吾老矣,寄余齡”《江城子——夢中了了醉中醒》在平淡之中深寓感慨,作者的復雜心態于此可窺一端。對蘇軾而言陶淵明就是另一個自己,陶淵明“欲隱則隱,欲仕則仕”實則是自己“仕”與“隱”的矛盾。陶淵明疏離社會大我從而成為真正的隱士,但蘇軾懷著一顆救世之心,始終無法離開政治空談隱遁。“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浣溪沙——山下蘭芽短浸溪》。他以沉著、坦然的心態去應對挫折,無非是要警醒自己在逆境中保持朝氣,時刻準備著施展才華,再為家國奉獻一份力量。
(二)忐忑前行在俗世界域
1.從感悟生活到縱享自然
晚唐五代由于社會黑暗政治腐敗,許多文人不再關心國家政治,而是縱情于聲色犬馬不亦樂乎,詞人也更加崇尚聲樂,審美情趣由社會人生轉為歌舞宴樂。詞作中極力描摹女性容貌,服飾,詞藻華麗,題材狹窄。描寫的場景大多不出閨閣繡戶,具有濃郁的脂粉氣。在蘇軾之前,柳永作為北宋第一個大力創作詞的作家,對詞進行了革新。他常流連于街市,并采納市井音樂入詞,自覺地將詞的題材由王公貴族的閑情逸趣轉向市井平民的真實生活上,沖破了閨房樓閣的樊籬。蘇軾從柳永題材開拓上獲得了啟示,為詞又開辟出新的天地,將題材由社會生活轉向了自然景物。蘇軾典歷八州,一生都在路上奔波,“游歷”大半個中國,他將雄起壯麗的自然景物盡收眼底,每到一處都會大揮手筆:在黃州,有“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赤鼻磯;在惠州,有“雨翻榆英陣,風轉柳花球”的飄落之景;在儋州,有“染得桃花似肉紅”的和氣春風。
2.從繁華的城市到僻靜的鄉村
在蘇軾之前,除了“詞為艷科”的主流基調之外,也有歐陽修,李洵等文人將目光投向鄉村,但內容比較粗略。柳永較多接觸郊野景色,詞中偶爾也描寫鄉村自然景色或生活情景,主要是為了烘托羈旅行役的心境,鄉村題材還未成為獨立的審美對象出現在詞中。蘇軾被貶之前也有不少鄉村題材的詞,但總體來說是作為旁觀者的身份描寫鄉村風光,關心農民生活,寄托對勞動人民的祝愿;蘇軾被貶之后的詞一如既往地展現了潛藏于內心深處的愛民之心,但自食其力的躬耕生活,使他作為農民真正融入到農村,體會到了“濕薪如桂米如珠”《浣溪沙-半夜銀山上積蘇》的艱辛,表現對農家不幸的同情。作者在對鄉村自然景色,風土人情描寫的過程中也時刻寄托著歸隱愿望,如《漁夫》四首,寫了漁父飲酒,醉酒,半醉半醒及醒后大笑。漁父遺世獨立,逍遙自在的形象宛在目前。作者通過對這一人物的刻畫,間接表達了自身的隱逸情懷。除了漁父之外蘇軾詞中還塑造了農夫、農婦、采桑女、村姑等一系列人物,為我們展現了都市之外廣闊的鄉村生活場景。
二、詞格多樣化的挺進
文學作品是反映作家豐富復雜內心世界的一種重要的載體。蘇軾將詞發展為獨立的抒情詩體,向內在世界深入,使自己的情感展露無疑,因為情感千變萬化,所以他的詞風也是具有多側面多風貌的豐富多樣性,正如楊海梅所說“蘇軾詞的風格就是他的為人的風格”。
(一)海闊天空的豪情之風
在中國文學史上,蘇軾是豪放詞派的開創人。在詞為“詩余”并成為專門描寫愛情體裁的情況下,詞要發展,就必須開拓詞境,從傳統的模式中脫胎,打破詩詞界限。蘇軾正是適應了這一要求,對詞體進行了全面革新,開豪放詞先河,將傳統的表現女性柔美之詞發展到表現男性力度之詞,打破了婉約詞一統天下的格局。
早在蘇軾出任密州通判時,詞作就有了較大發展,初步形成豪放詞風。如:《江城子-密州出獵》和《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貶謫后內心充斥的憤慨和郁結之氣便從的蘇軾的詞中噴發出來:“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任達不拘的性情和坎坷的人生經歷使他打破了音律的束縛,他的詞任隨性情變化莫測又渾然天成,如行云流水般宣泄情感,這也促成了蘇軾的豪放之風,如《定風波》中“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水龍吟》中“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整句散句結合,吸收口語俗語入詞,使詞調從單一僵化的格式中解脫出來。
(二)翹首低眉婉約之語
雖有自覺變革詞風的意識,但蘇軾并不完全排斥婉約詞。他所創作的愛情題材的詞,仍以婉約見長。詩言志,詞言情,他從婉約詞人抒情風格中汲取營養,又顯示出自家風韻。如《蝶戀花-春景》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詞作不僅是傷春更是傷情。六十而有的蘇軾被貶惠州時家中妻妾早已散盡,他感嘆不知不覺中殘花凋謝,柳絮減少,春光褪去,一個“又”字更加體現作者的傷春之感,惜春之情。詞的下片寫行人和家人,一個墻里一個墻外,一個多情一個無情。作者用一堵墻將佳人隱藏起來,留給讀者豐富的想象空間。這首詞情景生動卻不流于艷俗,毫無花間派的綺麗哀怨之風。
(三)東床醉臥的諧趣之態
蘇軾貶謫期間創作了大量詼諧風趣的詞作,這主要得益于佛老徹悟人生,隨緣自適的心態。蘇軾生于禮佛之鄉的四川眉山,父親蘇洵和母親程氏皆信奉佛教,對蘇軾產生了影響,這是他佛教思想的萌芽。惠州期間住在定慧院他開始真正阪依佛教,體會佛教真諦,同時,諧趣詞的創作也達到了頂峰。佛家智慧體現在詞中,表現為颯然超脫,空靈澄澈,再加上蘇軾本人天性樂觀,這使得他在逆境中苦中作樂不失輕松幽默,二者相容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諧趣詞,如《如夢令—元豐七年十二月十八日》中寫到用佛浴清除污垢,摒除雜念,其間妙趣橫生又富含人生哲理。蘇軾諧趣幽默時而配合著辛辣的諷刺,形成了嬉笑怒罵的“蘇式幽默”,如《南歌子》,嘲諷辛辣卻含而不露。
蘇軾在詞的題材開拓和風格轉變過程中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在繼承花間詞的基礎上對詞有所創新,詞即寫事也寫心,開辟出了新的世界,成為后世景仰的范式。
三、小結
綜上所述,貶謫經歷占蘇軾生命多半時光,從青云直上到三次被貶,無疑對他思想觀念和人生態度造成了很大影響。所處的環境越來越糟,他反而活得越來越明白灑脫。他把三次貶謫看成是“功業所在”,半是自嘲,半是曠達。蘇軾的這份灑脫曠達使他的詞具有高度的審美價值:執著于現實社會,拓展了詞的題材,注重挖掘心靈,豐富了詞的內涵,從而提高了詞的藝術品位,使詞成為獨立的抒情文體。
參考文獻:
[1]姚復.“烏臺詩案”起因新探[D].中南政法學院學報,1987.
[2]魏超.執迷者悟——看東坡情到深處[D].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
[3]駱曉倩.蘇軾黃州文學研究[D].西南師范大學,2002.
[4]趙偉東.從豪放之風到眾風呈現——論黃州時期東坡樂府風格的嬗變[D].哈爾濱商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