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敏, 李啟洋, 馮 春
(西南交通大學交通運輸與物流學院,四川成都 610031)
2017年中央一號文件針對農業發展面臨的諸多問題,提出深入推進中國農業供給側改革的要求。其中,明確指出要積極發展適度規模經營并加強農業合作社的規范建設,保證農戶實現有效增收。以農業合作社的迅速崛起為代表,近年來我國的農業產業化、組織化、規模化進程在政府與社會資本的推動下獲得了很快的發展。截至2012年,我國成立了將近60萬個農業合作社,吸納了4 600萬農戶參與合作社[1],至2017年4月底已增至188.8萬家。然而在逐年上升的增量中,小、散、弱型合作社居多。農戶盲目加入、地方政府政績導向、社會資本投機逐利等多種因素交織使許多合作社成立之初嚴重忽視對農戶容量和質量的把控,導致眾多合作社出現對接市場能力弱、吸引資金難、品牌培育差、分散惡性競爭等問題,直接影響了產業福利水平和農產品供應鏈各成員的績效。
針對這些由合作社小、散、弱引起的問題,業界和理論界關于合作社再聯合的呼聲愈漸高漲。合作社再聯合的實質是2個以上的合作社為了提升規模、效率和市場競爭力,實行自愿聯合、民主管理的經濟聯合體,有橫向聯合和縱向聯合2種方式,現實案例中又以橫向聯合居多。2006年秋在北京市成立了密云奶牛合作聯社[2],2010年山西省6市9縣的23家奶牛合作社成立了山西犇牛奶牛養殖聯合社[3],2011年在北京市成立了北菜園農產品產銷專業合作(聯合)社[4]。合作社再聯合會對供應鏈上下游成員之間的交易價格、交易關系等方面產生影響,比如合作社可能從下游企業獲得更高的收購價格,合作社給予社員的收購價格可能趨同。其中,農戶和合作社之間的交易關系(農社關系)變化是非常值得關注的。農社關系的變化直接反映出合作社再聯合后的本質變化,如果聯合前后農社關系并沒有發生實質性改變,那么這種聯合只能歸結為一種簡單的“1+1”抱團行為,并不能發揮“1+1>2”的作用。
根據國際合作社聯盟的倡導原則和世界上各國關于合作社的立法,農戶擁有入社和退社自由,這實際上保障了農戶可以同時參與多個合作社,將農產品賣給多個合作社的選擇權利。如在美國平均每個農戶會參加2.6個專業合作社;荷蘭、法國有90%的農民屬于某個或幾個農民專業合作社成員;幾乎所有丹麥農民都參加專業合作社,平均每個農戶參加3.6個合作社[5]。這種農戶由合作社共享,并不專屬于某一合作社的農社關系稱為共享。然而,在實際操作中,農戶入社常會受到限制,而一旦入社便會被捆綁在合作社內,成為排他的專屬農戶,這種農社關系稱為專屬。雖然農戶專屬于某一合作社能夠提高雙方交易的穩定性,但也可能帶來農戶受壓榨、合作社面臨供貨中斷等風險。農戶由合作社共享或專屬各有利弊,特別是考慮到現階段合作社再聯合后,聯合體只負責對外統一銷售農產品,內部農社關系卻依舊維持多對一的區塊型專屬關系,較之前沒有實質性改變的情況。因此,如果考慮增加農戶的銷售選擇,使農社關系從原來的農戶由合作社專屬轉變為由合作社聯合共享,研究聯合前后不同農社關系所產生的影響,探討聯合共享是否對產業福利水平和供應鏈成員績效有利,對于實踐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合作社再聯合的初衷之一是為了更好地發揮合作社幫助農戶增收的能力,因此,合作社再聯合對于農戶收入的影響也是須要探討的。近年來,對農業的高度關注使農產品供應鏈和通過供應鏈減貧成為學術研究的熱點問題。Sodhi等針對如何通過供應鏈使農戶增收進行了一系列深入研究,他們認為,農戶加入合作社能夠獲得成本降低、產出提高、環節縮減、品牌效應提升、不確定性降低等益處[6];在發展中國家企業可以通過幫助上游供應商(尤指農戶)在生產和過程中提高產出、降低搜尋成本、縮減中間環節以實現增收[7];當農戶可從官方或非官方組織獲得農業指導建議和準確的市場信息時,農戶可提高自身的總收益[8]。近年來,世界范圍內小農戶加入營銷型合作社與大型企業合作,實現“小農戶生產與大市場”的有效對接,已成為一種重要的農產品供應鏈形式。在這種農產品供應鏈形式的實踐中,往往同一區域內的同一級成員之間存在著不同程度的水平競爭,如售賣生鮮農產品的沃爾瑪、家樂福和永輝超市等企業之間的競爭,眾多生產和銷售具有同質化農產品的農戶、合作社之間的激烈競爭,這些實際情況在研究農產品供應鏈時都是須要考慮的。供應鏈競爭的研究比較成熟,眾多學者從不同角度進行了供應鏈深入細致的探討[9-11]。
基于以上問題和研究,本研究以在一個區域范圍內,同級成員存在水平競爭,上下游成員存在垂直競爭的“農戶+合作社+企業”三級農產品供應鏈為載體,探討以產業福利最大化為原則確定合作社農戶容量時,農戶專屬于某一合作社和農戶由合作社橫向聯合共享2種情景下,供應鏈各級成員的績效差異與產業福利水平。筆者試圖揭示合作社橫向聯合的動力來源是什么?橫向聯合是否必然會走向橫向一體化?
大型企業如沃爾瑪由于擁有對接市場,實現需求的能力,在農產品供應鏈中具有較強的渠道權利。因此筆者研究由企業主導,農戶與農業合作社參與的三級農產品供應鏈模型。供應鏈第一級包含S(S≥1)個農戶,第二級包含I(I≥1)個合作社,第三級包含R(R≥1)個零售或加工企業。研究以(S,I,R)表示供應鏈各級存在參與成員數量時的供應鏈結構,當S>1,I=1,R=1時說明只有農戶一級存在水平競爭,當S>0,I>1,R>1時說明各級都存在水平競爭。模型參數見表1,聯合共享和專屬農社關系結構見圖1(其中專屬農社關系下,第l個合作社的專屬農戶數量為Sl)。本研究假設條件如下:


表1 模型中各類符號參數說明

(1)


(2)


(3)

命題1:當供應鏈各級均存在水平競爭時,產出數量、各級價格和各成員的總利潤均存在唯一納什均衡解,如下所示:



農戶盲目加入、地方政府政績導向、社會資本投機逐利等多種因素交織導致合作社出現農戶容量和質量參差不齊等問題,直接影響了產業福利水平和農產品供應鏈各成員的績效。因此,本研究將根據整個農產品供應鏈的產業總福利最優原則確定最優的合作社農戶容量。產業總福利亦稱產業總剩余,是社會總福利(社會總剩余)具體到某一產業,對該產業進行福利評價的指標。其一般表達式為產業福利=消費者剩余+生產者剩余。具體到本研究,可以有下面的等式關系:

這種產業福利表達式也被劉天亮等學者采用[14-16]。以W(Q)表示產業福利,則農戶專屬下的產業福利可表示為
(4)
對公式(4)關于農戶容量S求其一階導數,即可得命題2。


(5)
此時,第l個合作社將根據農戶對其提供的收購價格pc的反映確定自己的訂貨數量qs,l,則l個合作社的利潤函數可表示為

(6)
式中:Qc,-l表示排除第l個合作社之后其余合作社的收購量,Qs(pc)表示農戶根據收購價格愿意提供的產出總量。
同理,第k個企業將根據合作社對其提供的收購價格ps的反應確定自身的訂貨數量qr,k,則第k個企業的利潤函數可表示為:

(7)

命題3:當供應鏈各級均存在水平競爭時,產出數量、各級價格和各成員的總利潤均存在唯一納什均衡解,如下所示:



同命題2,可以得到農戶共享下的產業總福利表達式:
(8)
對公式(8)關于農戶容量S求其一階導數,即可得命題4。
命題4:農戶共享下,同時存在多個合作社和多個企業之間的水平競爭時,能夠使產業總福利最大化的農戶數量為


表2 共享/專屬最優農戶容量下S=Smax時的供應鏈指標值
其中:
考慮到公式的復雜性,為方便直觀審視聯合共享和專屬2種情形下的產業福利、供應鏈各成員績效、農戶容量的大小,接下來將采用數值算例的方式進行分析。分別取b=1、s2=3;b=1、s2=4;b=2、s2=4 3組數值,將其分別帶入到聯合共享和專屬情況下的產業福利、合作社總利潤、農戶總利潤、農戶容量表達式中,可得到聯合共享和專屬下的產業福利(圖2)、合作社總利潤比值(圖3)、農戶總利潤比值(圖4)和農戶容量比值(圖5)。
從圖4、圖5可以看出,聯合共享與專屬下的農戶總利潤比值總是大于1的,農戶容量比值也在大部分區域內大于1,即對于農戶來說,如果他們能夠同時成為多個合作社的供貨商,擁有多條農產品銷售通路,不僅能夠使他們在整體上獲得更多的渠道利潤,同時也能擴大合作社的成員容量,使更多農戶受益于合作社具有的對接市場、抵御風險、提高競爭水平的組織功能。對于農戶來說,聯合共享相對于專屬更好的原因可能在于,當農戶專屬于某個合作社之后,其實也就意味著他們擁有的渠道選擇其實是單一的,而農戶可以向多個合作社供貨時,多個合作社、多個企業之間就會出現競爭性收購,這種競爭削弱了他們在供應鏈中所擁有的決策話語權,有助于改善弱勢農戶的境況。正如在訂單農業模式中,往往農戶會通過與合作社或公司簽訂供貨合同,唯一排他地向合作社銷售農產品。然而由于訂單型農業經營模式中成員地位的不對等性,其他成員相對于農戶是絕對的主導者,它們可以通過主導地位從中獲取絕大部分的收益[17],這實際上可能會出現一些強勢方壓榨弱勢方的情況,比如簽訂農戶與合作社簽訂不公平合同、合作社低價格收購、渠道利潤掠奪等[18]。而當農戶由多數合作社共享時,一方面,農戶的銷售選擇變得更為多元,擁有選擇權利的農戶也就同時具備了一定的談判能力;另一方面, 共享農戶使得合作社更加重視與農戶的供銷合作關系,會促使其提高收購農產品時的努力程度,比如更加注重農戶尊嚴和交易公平性、提供更優質的服務和收購價格,從而吸引農戶向其供貨。這2個方面都能夠讓農戶在農產品供應鏈中獲得較之前更為有利的地位。




對于合作社來說,如果失去農戶對其的專屬供貨權,不必然是有害的。從圖3可以看出,聯合共享和專屬二者的合作社總利潤比值與合作社數量I呈反相關,與企業數量R呈先增后減關系(存在峰值b=1,s2=3時R=2;b=1,s2=4時R=3),即當合作社數量給定的情況下,存在最優企業數量使得合作社共享農戶獲得的收益最大化。雖然在大部分的區域內,專屬使合作社獲得更高的渠道利潤,但是當其與少數的固定企業合作時,聯合共享反而能夠使合作社獲得更多的渠道利潤;反之,專屬對于合作社更為有利。這可以理解為在共享農戶前提下,當合作社選擇與少數固定企業合作時,合作社進行橫向聯合合作,形成一個供貨聯盟(特別說明,這里的供貨聯盟并不代表只有一個合作社),使農戶既專屬于供貨聯盟,又由各合作社共享。通過聯合與下游少數企業交易能獲得比“一對一”交易更高的談判力和議價能力,因此合作社在供貨聯盟中共享農戶顯然對其是有利的。
基于這些討論,可以回答引言末尾所提問題:合作社并不必然走向橫向聯合,但是如果合作社面對的是下游少數強勢企業,那么合作社之間采取橫向聯合、共享農戶的方式,有利于其在供應鏈中獲得渠道制衡力,避免強勢企業的擠壓,也有益于產業福利與供應鏈績效。如北京密云奶牛合作聯社未成立之前所遭遇的那樣,相對于乳品加工企業而言,奶業合作社的規模還是太小,受資金短缺的限制,它們無力投資購置鮮奶冷鏈運輸工具和貯藏設施,只能向本地唯一的乳品加工企業銷售鮮奶,并且各自分散經營,缺少市場抗衡力,無法改變當地鮮奶原料市場由乳品加工企業買方獨家壟斷的格局。因此,迫于下游企業的強勢擠壓,奶業合作社便產生橫向聯合與之抗衡的意愿和動力[2]。除此之外,合作社橫向聯合向具有實質意義的橫向一體化演進對于眾多合作社是有利的,特別是在面對下游強勢企業的時候,橫向一體化能帶給合作社與之抗衡的底氣。
綜上所述,對于農戶和企業來說,合作社聯合共享農戶總是比專屬要好,而若要使聯合共享農戶下的產業福利、合作社總利潤、農戶容量相比于專屬下有所提升,選擇合作的企業數量是非常關鍵的。當可選擇的交易企業比較有限時,合作社應加強橫向聯合合作,組建共享農戶的供貨聯盟,保障農戶的自由交易權利,這并不會使合作社因喪失農戶專屬供貨權而出于不利地位,反而可以促成合作社進行橫向聯盟和一體化整合,共同應對來自企業的交易壓力,以爭取更高的收購價格和市場地位。同時,組建共享農戶的供貨聯盟帶來的集中交易有可能形成規模經濟效應,降低供應鏈中的交易成本和物流成本,從而提升總體的社會福利水平;當可選擇的企業較多時,專屬農戶顯然能為社會和合作社帶來更高的福利水平,但是這對于農戶和企業顯然是比較不利的。
本研究以產業福利最優為原則確定合作社農戶容量,分別探討了當農戶由合作社聯合共享和專屬時的供應鏈成員績效、產業福利。主要獲得以下幾點結論與啟示:(1)當農戶為聯合共享時,農戶總利潤和公司總利潤均比專屬更高,在大部分范圍內農戶容量也更大。即聯合共享使農戶能在自由選擇的環境交易,有利于其增收,同時也為公司提供了更廣闊的貨源和更高的利潤。(2)合作社失去對農戶的專屬權不必然是有害的。當其與少數的固定企業合作時,“聯合共享”反而能夠使合作社獲得更多的渠道利潤。(3)當下游存在少數強勢公司時,農戶為聯合共享下的產業福利相比于專屬更高,合作社也有可能進行橫向聯合,組建供貨聯盟,“抱團”與下游交易。
綜上所述,首先合作社共享或者專屬農戶并沒有絕對的孰優孰劣,其優劣都是在不同情況下才成立的,因此對于合作社來說選擇共享或者專屬應當具體而定,但是應當遵循產業福利最優的原則確定加入合作社的農戶容量;其次,當下游存在少數強勢企業時,合作社進行橫向聯合,須要對農社關系進行革新,打破原有的區塊型“專屬農戶+合作社”結構,在供貨聯盟中聯合共享農戶,共同應對渠道強者的擠壓,使橫向聯合發揮出“1+1>2”的效果。這既是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的有效途徑,也是提升合作社競爭力的必然要求;最后,在合作社進行橫向聯合時,勢必要考慮對供貨聯盟內的農戶容量進行調整,以去偽存真、提升競爭能力為導向,篩選合適的農戶成為其供貨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