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陶瓷鑒定研究如何通過款識鑒定古陶瓷
——明清部分（下）

□ 葉佩蘭 李昊冰

三、明清瓷器中的幾種特殊款識

1.明正德朝阿拉伯文款、八思巴文款

明代官窯、民窯瓷器款識法書多樣，從傳世品看以楷書最多，其次是篆書、隸書、草書。比較有特點的是明正德朝的阿拉伯文款，北京故宮博物院和臺北故宮博物院都藏有明正德紅彩阿拉伯文盤（圖28），此盤不僅用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做裝飾紋樣，同時盤底也用阿拉伯文和波斯文組合的款識，學者李毅華研究認為，底款譯為“迪麥尼克汗”（即蘇萊曼王），可見此盤可能是阿拉伯地區某部族國家或國王的定燒器物，有著重要的研究價值。明正德青花器中還常有用《古蘭經》箴言阿拉伯文作裝飾花紋，是正德青花的特點之一。

北京故宮收藏有八思巴文款的明正德青花瓷器。八思巴文是元代忽必烈時期由國師八思巴創制的蒙古文字，世稱“八思巴蒙古新字”，僅用于政府行政辦公，并未在民間推廣，元代滅亡后八思巴文逐漸成為一種死文字。而北京故宮所藏明正德青花龍穿花紋碗（圖29），碗底確有青花八思巴文款識，經有關專家研究應漢譯為“至正年制”，可見此碗為寄托款瓷。1987年明代御窯廠遺址中也發現有八思巴文款的明正德青花瓷器，如明正德青花海水龍紋碗殘件（圖30）。

圖28 明正德 紅彩阿拉伯文盤

圖29 明正德 青花龍穿花紋碗

圖30 明正德 青花海水龍紋碗

圖31 清乾隆 黃地軋道粉彩花卉紋盤

圖32 清嘉慶 粉彩花卉紋碗（底款）

圖33 清道光 青花勾蓮盤

圖34 明天啟 五彩人物紋花口方盤

圖35 清順治 青花秋葉洞石紋盤

以上介紹的明正德瓷器均為宮廷用器。用阿拉伯文、波斯文作瓷器裝飾紋樣很早就出現，就明朝而言，明初永樂朝瓷器上就已出現，但以明正德朝所表現的最為突出，形成了時代特征。無論是阿拉伯文、波斯文裝飾的瓷器還是八思巴文款的瓷器都在明代御窯廠遺址的正德朝地層中大量出現，充分體現了明代對宗教的尊崇。

2.清代民窯瓷器中的草記款

草記款是民窯瓷器一種款識的俗稱。民窯款識遠比官窯款識要復雜，一般來說官窯款識大多數都是書寫本朝年號的朝代款，如“大明宣德年制”“大清康熙年制”或“正德年制”“雍正年制”等，字體書寫工整，每個朝代都有自己獨特的書寫風格。而民窯瓷器除了朝代款以外，還有紀年款、吉言款、供奉款、室銘款等多種款識，其中常見一種書寫潦草的朝代款識，無論是字形、筆劃都不規整，有的只寫年號的半個字組合起來，有的甚至于都認不出款識上面的字，這種潦草的民窯朝代款以清乾隆朝較為多見（圖31），嘉慶（圖32）、道光朝（圖33）也比較普遍。實際上明末清初的民窯瓷器上就已經出現類似的款識（圖34），其特點是僅寫一潦草的字，外圍青花方框線，如清順治青花秋葉洞石紋盤（圖35）、清康熙黃地五彩龍紋碗（圖36）、清康熙青花五彩牡丹紋碗等底款（圖37），都很有時代特色。

3.清乾隆朝民窯中的“成化年制”款

乾隆朝民窯中有一種獨特的豆青釉地青花瓷器，民間比較常見，此類瓷器紋飾以山水人物為主，器型以盤最多（圖38），其次有碗、瓶、罐等，器底均用青花書“成化年制”四字楷書款，字體不甚規整。有藏家對其不了解，將此類瓷器往明成化朝去聯想，其實是清乾隆朝的一種偽款瓷器。

4.清中晚期的“豆腐干”款

清代中晚期的景德鎮民窯常燒制一種哥釉青花瓷器，以雙耳瓶最多見（圖39），瓶身以哥釉為地，繪青花紋飾，多繪人物故事或花鳥紋，瓶底中心部位施一小方塊醬色地，其上刻劃“成化年制”四字偽款（也有刻劃“康熙年制”者），呈圖章樣式，款識刻劃潦草，筆道纖細。此種瓷器款識因其色地形狀形似豆腐干，因此俗稱為“豆腐干”款。經常有藏家將清康熙、雍正朝民窯中的青花小方塊兒花押款（圖40）稱為“豆腐干”款，這是錯誤的。

5.所謂“洪憲年制”款

圖36 清康熙 黃地五彩龍紋碗物紋碗

圖37 清康熙 青花五彩牡丹紋碗

圖38 清乾隆 豆青釉青花山水紋盤

圖39 清中期 哥釉青花花鳥紋雙耳瓶（底）

圖40 清康熙 青花雉雞牡丹紋碗

“洪憲”為袁世凱所創中華帝國年號，自袁世凱1915年12月25日宣布第二年改元“洪憲”，至1916年3月22日不得不取消帝制，一共坐了83天的未正式登基的皇帝。理論上講只有洪憲年時制作并帶有“洪憲年制”款的瓷器才能稱之為洪憲瓷，但由于袁世凱稱帝執政時間太短，其所派督陶官郭世五是否燒制了帶有“洪憲年制”款的瓷器一直是未解之謎。據《古玩舊聞》《明清瓷器鑒定》等資料介紹，郭氏于1915年中秋節已辭職回家，那么在年底袁世凱稱帝時已不在景德鎮了，如何又能燒出洪憲瓷呢？郭氏被派到景德鎮時僅燒制了一批“居仁堂制”款瓷器，洪憲瓷尚未燒成袁世凱就已下臺了。后來郭氏在景德鎮和北京監制了一批仿乾隆琺瑯彩的瓷器，用紅彩書“洪憲年制”款，制作很精細，當時人們推崇郭氏的作品，稱其為“洪憲瓷”，使“洪憲瓷”名噪一時。據耿寶昌《明清瓷器鑒定》一書介紹，郭氏在袁世凱下臺后曾請制瓷高手制作了數批較精細的洪憲御瓷贗品（圖41），成為當時軍閥政客、富商大賈們互相饋贈的禮品，風靡一時。現在許多藏友收藏的“洪憲年制”款瓷器，絕大多數是當時為了適應市場需求，在一般民窯燒制或是現代新仿的偽款瓷器，以粉彩器多見。

6.“居仁堂制”款瓷器

居仁堂為袁世凱稱帝時在中南海的住所。“居仁堂制”款的琺瑯彩、粉彩瓷器是郭世五任景德鎮督陶官時為袁世凱專門燒制的，但贗品很多。真品在傳世品中能見到的大致有三種：一種是郭氏監制的仿清雍正、乾隆朝琺瑯彩和粉彩瓷器，其胎薄體輕，繪畫精細，色彩柔和清麗，可與乾隆琺瑯彩相媲美，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居仁堂制”款琺瑯彩人物瓶（圖42）、花鳥紋長頸瓶，瓶底書“居仁堂制”紅彩款，字體極為規正；另一種為賞瓶，承德避暑山莊博物館藏有一件“居仁堂制”紅彩篆書款粉彩描金云龍紋賞瓶，此瓶筆者曾與耿寶昌在承德避暑山莊庫房做過鑒定，其造型、紋飾、色彩，均與清光緒官窯粉彩賞瓶風格一致，紋飾非常細膩并加飾金彩，顯得金碧輝煌；還有一種是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一套“居仁堂制”青花篆書款粉彩餐具，其裝飾風格仿清乾隆軋道工藝，餐具的器內、外壁分別用青花和粉彩繪牛郎織女圖，據說此套餐具是袁世凱某位親屬的婚慶用品。以上幾例“居仁堂制”款粉彩瓷器都具有清代宮廷用瓷的風格，應是郭世五督陶時為袁世凱燒制的。此后民間也燒制了不少假“居仁堂制”款的瓷器，粗細者皆有，尤其是此后仿制的琺瑯彩瓷器，器底均為紅彩篆書或楷書的圖章式款，如“居仁堂制”“陶務監督郭葆昌謹制”（圖43）“觶齋主人”（郭葆昌齋名）（圖44）等，這類民國瓷器屬于細路產品，非常精美。

圖41.1 民國 粉彩人物紋蒜頭瓶

圖41.2 民國 墨彩山水紋盤口瓶

圖42 民國 琺瑯彩人物紋瓶

7.關于“古月軒”款

民國前后的某段時期流傳有琺瑯彩俗稱為“古月軒”的說法。從款識的名稱來看“古月軒”是室名款，指的應是某處私人住所。室名款的器物一般為皇親貴族所訂燒，但“古月軒”是什么建筑、是誰的住所、由誰署名，至今無從可考。傳世器物中所見的“古月軒”款（圖45）的器物有清道光粉彩鼻煙壺及民國早期料胎琺瑯彩鼻煙壺。據故宮研究鼻煙壺專家介紹，在院藏品中，“古月軒”款鼻煙壺有的做工極為精細，是否為清乾隆時的器物尚有待確定。琺瑯彩瓷器自清康熙晚期在宮內琺瑯作創燒以來，為清代內廷秘玩，從未見過有“古月軒”款的傳世琺瑯彩瓷器。上世紀30年代某些古玩界人士出于商業目的，將“古月軒”牽強附會地作為琺瑯彩瓷器的代稱，以訛傳訛，是完全缺乏實據的。另有過去古玩界老專家的一種舊說法，是將清乾隆朝胎體輕薄、釉色潔白、彩繪細致入微并附有詩句的琺瑯彩瓷器稱為“古月軒”，也是沒有證據的說法。當今博物館工作者在日常工作中極少有將琺瑯彩瓷器稱為“古月軒”者。

民國時期及現代景德鎮的民間瓷窯燒制的一些粉彩小件器皿，底部喜用紅彩書“古月軒”款，制作工藝比較粗劣，值得注意。

8.現代仿品的款識

（1）高仿品的款識

現代仿古瓷種類繁多，仿寫款識也非常復雜，而仿品隨著技術的發展也越做越好，幾乎能達到亂真的目的。因此不能單純被款識所迷惑，一定要結合鑒定的五大要素（胎、釉、紋飾、造型、款識）綜合分析。高仿品尤其喜仿明清兩代的名瓷，永宣青花、成化斗彩、清三代官窯、琺瑯瓷等都是作偽者選擇的對象。如新仿明成化斗彩纏枝花紋碗（圖46），此碗款識寫的很好，與孫瀛洲的款識歌訣（“大字尖圓頭非高，成字撇硬直到腰。化字人匕平微頭，制字衣橫少越刀。明日窄平年應悟，成字一點頭肩腰”）對照也相符合，但結合此碗的色彩來看，紅綠等色鮮艷亮麗，紋飾繪畫板滯，與成化斗彩真品相比差別較大。再如仿清乾隆粉彩百花不落地瓶（圖47），瓶底松石綠地青花書“大清乾隆年制”六字篆書款，制作精美，紋飾仿清乾隆時的典型圖案，繪畫繁密，色彩艷麗但不夠粉潤，瓶底松石綠地與乾隆朝相比色調過于濃艷，款識書寫較緊湊，但筆道細弱無力。以上兩例證明高仿瓷除款識以外，鑒定時聯系所仿時代的器物特征是很重要的。

圖43 民國 琺瑯彩高士圖瓶

圖44 民國 琺瑯彩嬰戲圖瓶

圖45 民國 “古月軒”紅彩款

圖46 新仿明成化斗彩纏枝花紋碗

圖47 新仿清乾隆粉彩百花不落地瓶

圖48 臆造元青花弓箭式執壺

圖49 臆造宣德款

（2）臆造品的款識

臆造品是指后人憑主觀想象生產制造出的歷史上并未存在過的物品，其特點有無原始檔案記載、無可比對、非常稀少等，一般來說臆造品只能作為工藝品來界定，因為并非歷史文物，所以其自身價值非常有限。瓷器方面臆造品種類較多，常見一些奇怪的瓷器造型，如弓箭式瓷壺（圖48）、蒙古包式瓷蓋罐、瓷磨、瓷梳妝臺、瓷秤、瓷琵琶、瓷二胡等，且多數器物都書明永樂、宣德朝或清雍正、乾隆朝年號款。這些驚奇的瓷器常使一些不了解古陶瓷的藏家感到迷惑，又在利益的驅使下妄想是真品，往往被誤導。這里臆造品的款識起到的誤導作用最大，但只要對瓷器的時代特征稍有了解便不難分辨，不能單純的只認款識。

在眾多的仿古瓷款識中，臆造款也很多，更易誤導藏家。比如此件現代彩瓷大瓶底款（圖49），用青花書“宣德丁未珠山御窯廠監制宮廷貢品 皇帝賞珍 大明宣德年御制”。明宣德朝官窯款識極為簡單規整，一般為“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楷書款和少數四字楷書款，這種繁復形式的款識與明宣德時官窯瓷器的風格決然不符，純屬臆造。可見收藏愛好者要大量學習文物知識的重要性，一知半解是不能盲目收藏的，一定要經年累月地學習鑒定知識，不斷地積累鑒定經驗。

現如今市場上帶有“大明宣德年制”款的大瓶、大缸、大盤、大碗等大件的新仿器很多，如口徑一米以上的大盤和近一米直徑的大海碗（圖50）等。此類大器造型碩大，制作規整，青花色調濃艷，紋飾繪畫清晰，又有仿寫的官窯款識，非常吸引人。但明宣德朝傳世品中極少見這類超大型的器物，大件器物仿制精良者僅僅是較好地反映出當代瓷器的制作工藝，也有一定的收藏價值。

除上述多種特殊款識外，還要注意一些瓷器上后注的標記。如正常文物進出口貿易中，海關會在文物上打火漆印；北京故宮博物院、國家博物館等博物館的館藏瓷器上大多有藏品編號，這些正常手續的文物印記近年來也被作偽者所利用。筆者在多年的鑒定工作中發現不少新仿器上都有假冒的火漆印、偽造的博物館編號等，新仿的外銷瓷上也用舊紙箋書寫英文編號，更有甚者偽造抗戰時故宮博物院文物南遷所用的文物箱，也有在舊文物匣中存放新仿官窯器……總而言之改革開放以后文物市場日趨繁榮，一些利欲熏心者為了迎合廣大文物愛好者的需求，不惜一切的仿制、造假，至今高仿技術日趨成熟，廣大收藏愛好者在收藏鑒定過程中一定要謹慎再謹慎。

結束語

圖50 新仿明宣德青花魚草紋大碗

自2017年1月在《收藏家》雜志上發表《古陶瓷鑒定研究》系列文章以來，已陸續發表了一年多的時間，筆者在北京市文物公司李昊冰同志的協助下，至“款識”一節后已全部發表完畢。在文章寫作的過程中，筆者也參考了很多業內專家、學者們的著作，發現每一章節需要介紹的內容都有很多，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簡單，如何能更好、更全面地將瓷器鑒定中的傳統經驗介紹給廣大喜歡古陶瓷的收藏愛好者是筆者一直以來追求的目標。但由于自身專業水平有限，文中若有謬誤或不足之處還望業內同行多多補充指正。尤其是在市場經濟高度發達的今天，如何讓藏友、古陶瓷愛好者們學會、學懂什么是真正有價值的文物、如何提高文物的收藏質量是我們博物館工作者應盡的責任，希望全國各地富有經驗的專家、藏家能將你們更豐富的實踐經驗提供出來，我們共同努力，讓廣大藏友能收藏到更高水平的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