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l 景志剛
打開東方大陸的絢美畫卷,平原與山陵,鄉村與城鎮,農田與樓宇點綴其間,雋繡著華夏五千年的文明印跡,記載著中華兒女對土地的依賴、渴求和開發、利用的艱難歷程。
與日益增長的人口、持續擴張的需求相比,土地永遠是珍貴而緊缺的。古往今來,如何在有限的土地上拓展更多生存空間、建設幸福家園,成為人們節約土地、集約用地的不竭動力。
“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崇尚節約,是中華民族自古以來的傳統美德。在漫長的生產勞動和社會實踐中,古人很早就認識到“儉節則昌,淫佚則亡”的道理。勤儉節約不僅是個人修養的基本要求,也成為治國理政的重要方略。
節約為立身處世之本。在物資匱乏的古代,節約有限的資源與創造新的財富同樣重要。控制物欲、節省消耗,不再是個人的私事,更是對社會的貢獻,進而上升到道德修養的層面。孔子曰:“禮,與其奢也,寧儉,”認為禮的本質就是節省和簡樸。孟子曰:“恭者不侮人,儉者不奪人,”強調節儉而不損人利己。節儉既是德者的處世原則,也是賢者的傳世家風。《曾國藩家書》中便是這樣告誡子孫:“無論大家小家、士農工商,勤苦儉約,未有不興;驕奢倦怠,未有不敗。”
節約乃治國安邦之道。“治國之道,富民為始;富民之要,在于節儉。”老百姓的節約,事關一個家庭的饑寒飽暖;而統治者的儉奢,卻維系一個政權的興衰成敗。崇儉戒奢早已不再停留在文人賢士們的詩詞文章中,而成為帝王將相鞏固政權、長治久安的執政理念。管仲輔佐齊桓公成就霸業時,提出“審度量,節衣服,儉財用,禁侈泰,為國之急也”,強調減少支出、遏制浪費乃治國的當務之急。墨家學派創始人墨子則主張:“其用財節,其自養儉,民富國治” “去無用之費,圣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從國家層面闡述了節約的重要意義。
節約,源于資源有限。中華自古以農立國,土地是最重要的生產資料和物資來源。華夏文明早期,面對鴻蒙初開的大千世界,只要你愿意走出去,便有足夠廣闊的土地可供開墾和耕種。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集體勞動的擴大,特別是部族乃至國家利益邊界的形成,人們才發現土地并非取之不盡,也不是都能為我所用。可供支配的土地越來越少,而因爭奪土地引發的沖突乃至戰爭卻越來越多。
人口增長,是造成土地緊張的主要因素。秦漢之前的兩千多年,人口少且增長慢,農業技術不發達,土地開發規模小,城邑之間往往是大片空曠土地。春秋時期的魯僖公三十三年(公元前627年),鄭國商人弦高途徑滑國(今河南偃師),偶遇長途奔襲的秦國勁旅,以犒師之名智退秦軍。秦滑兩國相距千里,勞師遠征竟然無人發覺,足以印證當時各國城邑間的地曠人稀。
自戰國到秦漢,鐵制工具開始普遍使用,土地開發利用的技術和規模大大提高,人口數量穩步增長,到兩漢時已觸及6000萬人口的峰值,人均耕地約10畝,人均糧食1000斤左右。其后兩千年間,農田與人口數量伴隨著改朝換代、治亂興衰而起起伏伏。但逢亂世紛爭,民眾游離失所,人口銳減、農田撂荒;而遇太平盛世,則百姓休養生息,人口驟增、農事興旺,耕地不足問題便格外凸顯。



古時的人地矛盾,在歷代詩文中也屢有述及。唐代詩人李紳在《憫農》一詩中寫道:“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固然控訴了階級對立和貧富差距,但也反映出耕地極度短缺的狀況。宋代經濟繁榮,尤其是富庶的南方,民眾地狹十分突出,各地方志多有記載。如:浙江“浙間無寸土不耕”,福建“土地迫狹,生籍繁夥,雖蹺確之地,耕耨殆盡”,四川“蜀民歲增,曠土盡辟”“兩川地狹,生齒繁,無尺寸曠土”。
以盡可能少的土地,獲得盡可能多的收益,是節約集約用地的目標。早在原始部落時期,人文始祖黃帝便提出:“勞勤必力耳目,節用水火材物。”戰國學者荀子認為:“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強調“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本荒而用侈,則天不能使之富。”唐代白居易曾痛斥浪費的危害:“天育物有時,地生財有限,而人之欲無極。以有時有限奉無極之欲,而法制不生其間,則必物暴殄而財乏用矣。”北宋司馬光則在《資治通鑒》中闡述:“夫地力之生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節,則常足。取之無度,用之無節,則常不足”,從正反兩方面的角度,論證了“生物之豐敗由天,用物之多少由人”的深刻哲理。
與現代概念不同,古代節約集約用地最早源于農地。春秋戰國時期,魏國名臣李悝向魏文侯提出“盡地力之教”的建議,并作一個計算:一百平方里之內,有土地九萬頃,除了山澤人居占三分之一外,可開墾田地六萬頃,“治田勤謹,則畝益三斗,不勤,則損亦如之”,耕地利用效率的高低,導致每畝糧食年產量增減相差三斗,方圓百里之地就是一百八十萬石之多。
集約經營,是農地節約的主要手段。南北朝著名農學家賈思勰在其農學專著《齊民要術》中提出:“凡人家營田,須量己力,寧可少好,不可多惡”,就是說土地的種植和經營應量力而行,講究精耕細作,避免廣種薄收,寧可少而精,不能多而劣。明代《沈氏農書》提出:“以二畝之雍力,合并于一畝”,可以“一畝兼二畝之息”,即擴大單位面積投入,取得更高的收益,主張“寧可少而精密,不可多而草率”“多種不如少種好,又省力氣以省田”。歷代實踐中,以梯田、圩田、沙田等增辟耕地,以輪作復種、間作套種等提高單產,均是集約利用土地的典型代表。
與廣袤的郊野鄉村相比,城市本身就是人口集結、資源集聚、土地集約的結果。建設用地的節約集約,貫穿于城市規劃、建設和管理的方方面面,也與人們的生產生活息息相關。
“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先秦時期,合理規劃便已為古人所重視,根據土地的廣狹來確定城邑的大小和居民的多少,使“地、邑、民、居”要素均衡配置,實現“無曠土,無游民,食節事時,民咸安其居。”魯襄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48年),楚國為“量入修賦”而“書土田”,開展土地調查,“度山林,鳩藪澤,辨京陵,表淳鹵,數疆潦,規偃潴,町原防,牧隰皋,井衍沃”,分清丘陵地,注明鹽堿地、計算水淹地、規劃肥沃地,根據不同地類和出產劃分征賦標準,客觀上起到統籌利用、節約集約的作用。
對土地的集約利用,不僅反映在規劃的宏觀布局,也體現在建筑的微觀層面。特別是江南一帶的古代私家園林,多為返鄉的達官貴人或當地的地主富紳所建,選址位置優越,占地面積卻十分有限。為在有限的空間內布置大量的建筑和景觀,滿足起居、觀賞、待客、游玩等功能需求,古人充分發揮聰明才智,精心布局曲廊、植物、湖石、假山、池塘等實物要素,巧妙運用借景、漏景、框景、夾景等造景手法,形成豐富的層次變化、錯落的主次搭配和精致的園林景觀,最大限度挖掘空間,于方寸之地打造出“山窮水盡、柳暗花明”的福地洞天。
“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家國社稷,上到帝王將相,下到平民布衣,中外同理,古今皆然。讓我們珍惜腳下每一寸土地,節約用好每一分資源,在錦繡沃土上織就最美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