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劇《絕命毒師》里有一個片段,化學老師懷特先生給高中生講有機化學時總結道:“當你感到不知所措時,你只要記住一個元素——碳。碳是一切的關鍵。”在人類目前所探索到的宇宙中,碳元素無處不在。如果要講碳元素的前世今生,恐怕一本大部頭的書也不能講盡。在廣闊的碳材料世界中,有一種一維納米材料——碳納米管。由于獨特的結構和優異的性能,它成了材料科學家們爭相研究的對象。
日本科學家飯島澄男教授是碳納米管的發現者,他的故事有趣且鼓舞人心。
1991年,52歲的飯島澄男幾乎每天都在他的設備上忙碌到半夜。這臺名為TEM(Transmission Electron Microscope,透射電子顯微鏡)的機器,高近3米,身形巨大且功能復雜。它能將電子加速到極高的速度,讓電子穿過極薄的樣品,樣品的微觀結構就投射到下方的底片上,從而留下了一張原子級的照片。要保證這臺“原子照相機”的正常運行,需要給它施加20萬伏特的電壓。這不是《寵物小精靈》里那擁有絕殺技能的皮卡丘在放電,這可是實實在在的高密度電能。即使是20世紀末,在經濟鼎盛的日本,如此高精尖的設備也屈指可數。
27歲從日本東北大學畢業后,飯島澄男這個靦腆的理學博士就開始與TEM打交道。他兢兢業業地在物質的微觀世界里鉆研,一晃25年過去了。總體來說,飯島是一個工作努力、勤奮刻苦的人,而且在金原子觀測等領域還取得了不錯的研究成果。然而,那時候的飯島卻是位不折不扣的“倒霉蛋”。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他與諾貝爾獎擦肩而過!
讓我們把時間調至1985年。英國人哈羅德·克羅托和美國人理查德·斯莫利,在權威學術雜志《自然》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報告他們制備了一種碳的“小球”,由60個碳原子組成。他們覺得這個結構同建筑師巴克明斯特·富勒的作品很相似,就將其命名為“巴克明斯特·富勒烯”,簡稱為富勒烯。
富勒烯一經發現,立刻在學界引起了轟動。在此之前,碳的同素異形體只有石墨、鉆石、無定形碳(如炭黑和活性炭)三種,富勒烯是碳的第四種存在形式。更為重要的是,富勒烯呈現出完美的球形結構,表現出了很多獨特的化學和物理性質,具有極大的應用潛力。人們感嘆于富勒烯的美麗與神奇,因此不斷有人說其發現者的貢獻值得一枚諾貝爾獎章。事實也正如人所料,1996年,克羅托和斯莫利共同獲得了諾貝爾化學獎。
然而,當飯島看到克羅托和斯莫利的論文時,心里卻是五味雜陳。因為他早就觀察到這種“碳小球”了!早在5年之前的1980年,飯島就通過TEM看到了一種碳的同心圓結構。依據他的描述,這種結構就像切開的洋蔥。但因為用TEM只能觀察到微觀結構的平面投影,所以當時他沒想到這可能是個球體。直至看到發現富勒烯的論文,他才意識到,當時自己觀察到的就是幾層嵌套在一起的富勒烯!
科學研究就是如此殘酷,一不留神,一個重要的發現就與你擦肩而過。
知道錯過富勒烯后,飯島并沒有灰心,仍然日復一日地在TEM下觀察著。命運待勤勉者終歸不薄。可不,又一個機會悄然來到。
1991年1月的一天,飯島用高壓電弧處理了一些碳,并試圖觀察這些樣品的納米結構。這時,一種熟悉的結構又出現在了他的視線里,不過這種結構不是“切開的洋蔥”,而是一根中空的“管子”。有了錯失發現富勒烯的慘痛經歷,這一次,飯島可不會再簡單地把這根“管子”當成某種平面的結構了。他立刻用獲取的二維數據合成了一個三維模型,并做出推斷:這是碳的中空管結構。隨后,飯島馬上對這種結構開展了更深入的考察,包括管的直徑、管層的原子組成,以及這種管結構的生長原理等。
在經過了10個月的細致鉆研后,飯島將他的研究成果發表了出來,向世界展示了這種材料——碳納米管。飯島澄男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碳納米管之父”。
碳納米管一躍成為學術界的新寵。世界各地的科學家開始展開相關研究,為我們展示了這種新材料的更多神奇之處。其中備受矚目的,就是碳納米管的電學性質。
一根碳納米管,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是將一大塊由碳原子組成的平面卷起來而形成的,就如同把一張紙卷成紙筒那樣。而將這塊碳平面卷起來的方式決定了最終產生的碳納米管的性能。假設你手中有一張紙,你可以沿著邊的平行線(圖a)、沿著對角線(圖b)或是其他方式(圖c)把它卷起來。如果將碳平面沿著與邊平行的線卷,就得到了“鋸齒型”碳納米管。它會表現出類似半導體的性質,此種碳納米管有希望取代傳統的硅材料,應用在芯片中。如果沿著對角線卷,所得到的碳納米管被稱為“扶手椅型”。電子在其中傳輸時不會發生散射,如同從大炮中發射的炮彈一般。這類型的碳納米管具有極高的導電性(比銅高10 000倍)。至于用其他方式卷得的碳納米管,被命名為“螺旋型”,其導電性介于前兩者之間。
除了導電性,看似纖細的碳納米管,實則有著極高的力學強度。理論上,完美的碳納米管抗拉強度是鋼的100倍,但密度卻只有鋼的1/6。如此優異的特性當然會給科學家帶來無限的遐想。人類進入航天時代以來,就一直夢想著可以建造一架太空電梯,從地面直達太空,而這種太空電梯需要極高強度的纜繩來進行牽引。目前,碳納米管是已知的唯一可用作太空電梯纜繩的材料。當然,為了實現這樣的美夢,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目前實驗室中得到的碳納米管,長度大都在微米級別。我們不可能靠著一根如此短的管子去構建穿破大氣層的太空電梯。于是,當務之急便是想辦法將碳納米管做長。目前采用最廣泛的生產碳納米管的方法是催化法。這種方法的思路類似于種菜:首先,選用尺寸微小的催化劑作為“種子”,在特定條件下讓含碳的原料與催化劑進行反應,如同給種子施加肥料。如此這般,催化劑可以將原料中的碳原子提取出來,并重新排列成碳納米管。催化劑的優劣、含碳原料的選取、生產條件的精確控制,多種復雜的因素制約著碳納米管的質量與長度。
好消息是,中國科學家在碳納米管生長這一研究領域已有不俗的表現。2009年,我國成功制備出單根長度超過18.5厘米的超長碳納米管。僅僅4年之后,清華大學的研究團隊又將這一紀錄提高到了55厘米。如果把這根碳納米管的直徑放大到頭發絲的尺寸,那么它的長度將有25千米,可以環繞標準操場60多圈。
如今,年近八十的飯島教授仍然活躍在科學研究的第一線。滿頭銀發的他仍然和他的老伙伴TEM一起,奮力探索著微觀世界的奧秘。
最后還有一個小彩蛋:1976年,有兩位法國科學家研究發現,通過分解苯能得到一種“纖維狀”的碳。不過當時他們對于這一發現并不在意,只是隨便地將成果發表在一個影響力不大的期刊上。如果我們今天重新審視這篇論文,就會發現當年他們觀察到的就是——碳納米管。